《我在开封当顾问》作者:秋水晴 简介: 杜筱宁穿越到北宋开封府,成为了刑部尚书府中的“杜三公子”。 此君芝兰玉树,还会读心,时不时客串开封府的心理顾问,收获了无数妹妹粉老婆粉。 一天,旱鸭子杜筱宁在跟嫌疑人谈判时,不小心被推下水。 展护卫抱着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杜三:我会负责的。 杜筱宁眼前一黑:负什么责? 阅读提示: ※ 女扮男装梗; ※ 本文架空,不支持考据,逻辑只为情节服务。 内容标签: 七五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筱宁 ┃ 配角:展昭等 ┃ 其它:开封府 一句话简介:查案,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立意:做个好人 第1章 开封府 “在下杜筱宁,展大人,久仰。 开封府一角。 穿着霜色书生袍的青年立在廊道上,远远看去身量稍显清瘦,走近了看,却见这位青年眉目如画,俊逸风流。 “进来吧。”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室内传来。 站在廊道上的杜筱宁走进去,就见到脸黑如炭的包大人坐在红木书桌前等着。在他身旁的,是开封府的智囊担当公孙策。 包大人个子长得不高,但气场两米八。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过,不怒而威。 他的目光落在杜筱宁身上,“坐下吧。你就是杜三?” 杜筱宁站得端端正正,朝包大人微微躬身,“是的,筱宁见过大人。” 年轻公子的音色虽然稍显冷清,却十分悦耳。 三天前,开封府的包大人收到通知,刑部尚书杜若渝的义子,杜筱宁要到开封府来观摩学习。 换而言之,就是开封府被塞了一尊关系户进来。 这种事情在官场上早就见惯不惯了,包大人虽是朝中一股清流,对调教终日招猫逗狗的纨绔公子哥毫无兴趣,但通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赶回去。 包大人想着先意思意思地见一见这个少年郎,然后就把他交给公孙策带着。 如今一见,青年五官俊秀,长得倒是养眼。 养眼不等于性情好,也不等于是个能做事的人。 包大人日理万机,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去了解一个风评不太好的少年郎。 一眼扫去,长得挺俊。 再一眼扫去,芝兰玉树似的。 ——难怪坊间又有传闻说杜三是个很中看的绣花枕头。 人都来了,总不好什么都不说就扔给公孙先生。 包大人的目光落在书桌的笔墨上,都说字如其人,由字看人是最准的。 包大人:“可否把你的名字写一遍?” 杜筱宁:“” 包大人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 包大人捋着胡须,“怎么了?” 杜筱宁抬手抵了抵鼻尖,坦诚说道:“识字我没问题,但写字不太行。” 包大人:??? 公孙策:???? 包大人和公孙策面面相觑,刑部尚书杜若渝当年是进士第一,文采风流,一手好字是当今皇上都赞不绝口的,他的义子不会写字?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很懵逼。 杜筱宁冲两人微笑,说道:“义父的字是朝中一绝,我虽能识字,但从小一提笔手就不听使唤,字写得极丑。” 包大人看着杜筱宁一副“字丑见谅”的模样,有点头疼。 他本想残酷无情地把杜筱宁扔给公孙先生调|教的,可杜筱宁说他写字不行。给公孙先生调|教,至少能帮忙写点什么东西吧? 包大人默了默,瞥了一眼杜筱宁。 不能把杜筱宁扔给公孙先生,那就把他扔给展护卫? 然而看了看杜筱宁,这细皮嫩肉的文弱书生模样包大人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怀疑之情—— 他能跟着展护卫上山下海、餐风露宿地去办差吗? 诚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包大人对素不相识的杜筱宁实在没什么信心。 包大人的心思都埋在肚子里,黑黝黝的脸看不出半分不妥。 他看向杜筱宁,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长处啊?” 长处啊? 杜筱宁心想我的长处可牛逼了,我不止会读心,而且还是一个行走的测谎器啊! 但这话不能说,因为说了很可能会被人当成妖怪当场锤死。 除此之外,观察力和记忆也还可以,但是要怎么展现给包大人看呢? 杜筱宁稍一犹豫,包大人就以为他大概是说不上来。 包大人本来就不对杜三有期盼,杜筱宁这样的表现,丝毫不出乎他的意料。 开封府不养闲人,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有点难安排工作。 万一安排得不好可能净会添乱。 所以包大人决定让“似乎颇有自知之明”的杜筱宁自己决定做什么事情。 包大人:“筱宁啊,你认为在开封府,你能做什么样的差事?” 杜筱宁眨了眨眼,“大人,您是想让我自己选要做什么吗?” 包大人点头。 杜筱宁偏头思索着,他看了看包大人,又看了看站在包大人身旁的公孙策。 大概察觉到他的目光,公孙策朝他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年轻英俊的公孙先生,担得起这赞美。 杜筱宁眼眸弯弯,站起来朝包大人作了一揖。 “大人,我什么都不懂,不如就先让我跟着公孙先生学习吧?” 包大人有些意外,因为杜筱宁的要求跟他开始的打算不谋而合。 包大人看向公孙策,年轻的公孙先生倒是随和,他脸上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声音也似山间清泉般清润。 “大人,那就先让筱宁跟着学生吧。” 于是,包大人就这么愉快地拍板,先让杜筱宁跟着公孙策熟悉一下环境,然后再帮着公孙先生打打下手之类的。 包大人很愉快,杜筱宁也很愉快。 他眉开眼笑地跟包大人欠身,谢过包大人。 就是在杜筱宁跟着公孙策离开书楼的时候,包大人看着青年的背影,缓缓舒出一口气,心想:这个杜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字还写不好,真是辛苦公孙先生了。 走到门口的杜筱宁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包大人。 青年澄清明净的凤眸含着笑意,好似看穿了什么事情似的。 包大人:??? 杜筱宁:“大人放心,公孙先生的辛苦不会白费的。” “什、什么?” 饶是淡定如包大人,也愣了一下。 包大人是清官,一身正气、刚正不阿,却不代表包大人是根棒槌。 但凡是能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心思手腕都不容小觑,面上笑着内心骂娘那是常有的事情,包大人也不例外。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包大人心里怎么想的,从来不是别人随便看他一两眼就能看出来的。 可杜筱宁刚才说的话,却像是他有金睛火眼似的,能从包大人黑炭般的脸上看到他心中所想的事情。 包大人有些无语,可杜筱宁已经跟着他新上任的老师公孙策离开了。 包大人心想巧合而已。 杜筱宁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当然不可能。 就在包大人觉得杜筱宁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时候,杜筱宁已经跟着公孙策到了另一个院子。 “在开封府里做事,有时难免会在这里过夜,等会儿我会让包兴为你腾出一个房间来,有时太晚又不方便回府的话,可以在此留宿。” 当今皇上日理万机,包大人身为皇上身边的得力干将,自然也是十分忙碌的。 开封府诸事,不论大小,都要包大人主持大局,虽说包大人身边人才济济,可架不住开封府事多。开封府众人一旦忙起来的时候,连轴转也是有过的。 连轴转的时候,就别太讲究了,有瓦遮头有床可躺,就很满足。 公孙策嘴角噙着笑,侧头望向身边的杜筱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杜筱宁应得很爽快:“好啊,那就劳烦公孙先生了。” “你我年龄相仿,倒不必如此见外,喊我公孙便是。” 杜筱宁从善如流,笑着应道:“好的,公孙。” 公孙策笑了笑,这时刚好包兴来了。 公孙策交代了包兴几句,让包兴领着杜筱宁在开封府转一圈熟悉环境之后,也十分愉快地把杜筱宁交给了包兴。 半个时辰内,被转了两手的杜筱宁:“” 包兴从小就跟在包大人身边,是包大人和夫人李氏都十分信得过的仆人。如今包大人成为皇上的得力干将,包兴也跟在包大人身边前后打点,俨然是大管家的模样。 开封府的诸位大人和衙役,对包兴都已经十分熟悉。 包兴领着杜筱宁熟悉开封府的环境。 包兴虽然姓包,但他不像包大人那样脸黑如炭。 包兴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能说会道,有点八卦,是个操心命,除了为包大人和夫人李氏操心之外,也经常为开封府众人操碎了心。 譬如此刻,小半个时辰过去,杜筱宁不仅知道当年包大人能娶到貌美如花的李氏,是因为狐狸报恩,还知道开封府里张龙赵虎王朝马汉追随包大人的前因后果。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笑,十分有耐心地听着包兴的话。 这些事情包兴不说,在汴京坊间也广为流传。 汴京的百姓们对开封府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包括包大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白天在阳间断案,夜晚在阴间审鬼这样的事情,也是传得绘声绘色。 关于包大人、关于开封府,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杜筱宁没少听说。 他的姿态闲适自如,白皙俊秀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听包兴叨叨叨。 包兴叨完了张龙赵虎和王朝马汉之后,清了清嗓子,又唠叨起了展昭。 “展大人半个月前出公差去了,估摸着这几天就要回来。他的本家不在汴京,在跟着我家大人前,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三公子,你听说过江湖上的人物吗?” 杜筱宁:“听说过的。” 七侠五义,谁还没听说过。 那几只能飞天遁地的老鼠,她也知道。尤其是锦毛鼠白玉堂,粉丝奇多。 包兴的语气十分骄傲,“咱们展大人,从前是有名的南侠。锄强扶弱,义盖云天的那种,人也英俊,器宇轩昂!” 杜筱宁瞥了一眼包兴。 包兴说起展昭,语气明显兴奋了一些,“展大人跟公孙先生一样,很受欢迎。听我家大人说,朝中许多大人想为展大人做媒。” 杜筱宁漫不经心地听着,淡淡地“哦”了一声。 包兴:“别人虽然热情,但展大人不太上心。” 杜筱宁没有搭腔,包兴侧头看了杜筱宁一眼,见他兴趣缺缺的模样,也不觉得被冷落,反而是想起了杜筱宁如今已经弱冠之年了,也是还没说亲。 展大人那是胸有沟壑,远离汴京的老母亲又管不着他,因此才耽误了婚事。 可这杜三公子,又是为何啊? 包兴心中很好奇,很想问。 但他好奇归好奇,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领着杜筱宁往开封府办公的区域走去,才走到半月形的门前,就遇见了穿着一身蓝色常服的展昭。 展昭半个月前被包大人派去了陈州出公差,今日才到汴京。人还没到家,就先到了开封府。 远远地,便见到包兴领着一个穿着霜色书生袍的人走来,不由得挑了挑剑眉。 人还没走进,就看到包兴很不稳重地朝他挥手。 展昭:“” 说实话,包大人沉着稳重,他信任的包兴虽然办事周到,性情却过分活泼,早就成家生娃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包兴走近,跟展昭介绍杜筱宁。 “展大人,这是杜三公子。” 杜三? 展昭的目光落在杜筱宁身上,他的眉眼长得极为好看,狭长的凤眸澄净明亮,嘴角微微扬起,端的是俊逸风流。 他心中莫名对杜筱宁有一种熟悉感。 他想起了,他在芳华楼见过杜三。 芳华楼是汴京有名的妓院,他出入妓院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为了公务。 那次他去芳华楼出公差,遇见一群纨绔子弟笑嘻嘻地给一个女子灌酒,有一个穿着霜色衣服的少年郎起身护着那女子,那少年郎背对着他,只见他将那女子护到身后,笑骂同伴:“喝什么喝?你们这辈子没喝过酒啊?改日我请你们喝个饱!” 身边嬷嬷的话适时插进来—— “那是杜尚书家的三公子,时常到我们远芳楼来。公子人长得俊,性情也好,楼里的姑娘都很喜欢他。” 他笑看了嬷嬷一眼,没说什么。 那本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也能记得。 展昭打量杜筱宁的时候,杜筱宁也在打量展昭。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她对开封府的这些人是好奇的,毕竟,从前活在书里电视剧里的人,如今都活生生地在她跟前蹦跶呢,哪能不好奇。 更何况眼前的这只御猫,坐拥无数粉丝,风头都要盖过包大人和公孙策的。 不同于公孙策的君子如玉,展昭相貌俊朗,眉宇带着十分英气,像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宝剑似的。 杜筱宁心中赞叹,这展昭,不管容貌还是气质,都是千里挑一的。 真的很养眼。 她挺喜欢这类型的美男子。 可惜,她现在是男儿身,就是恢复了女儿身,也不敢乱撩。 在这个世界,如果随意乱撩,后果会很严重。 她还是抱着可远观而不敢亵玩焉的心情,欣赏男|色就行。 杜筱宁抱拳,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杜筱宁,展大人,久仰。” 展昭面上带着笑容:“杜公子。” 杜筱宁笑容可掬:“展大人客气了,都是开封府的人,喊我筱宁便是。” 展昭剑眉微挑,态度十分随和地颔首。 “筱宁。” 低沉醇厚的声音,分外悦耳。 杜筱宁眼眸弯弯,冲他笑得愉快。 第2章 浮世绘01 “小心肝,可找到你了。” 展昭,字熊飞,年二十五,家中独子,父亲在他年幼时去世,如今仅剩母亲和家中仆人在陈州家中。 杜筱宁沉吟看着案桌上的宣纸,纸上的字歪歪斜斜,是她刚才写下的。 今日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公孙策含蓄提醒她回府后要多练字。 这不,她回府沐浴后就把笔墨摆上了。 她拿起宣纸,吹干上面的笔墨,叹息道:“早知要跟着公孙混,我该早日把字练好的。” 否则这样丑的字出现在开封府的宗卷里,是要闹笑话的。 但字丑这事情,实在不能怪她。 她从前写的都是圆珠笔签字笔,只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练过个把月的毛笔字,毛笔字能写得好看就奇怪了。 她走到窗前,倚着窗棂,神情若有所思。 白天时的书生袍已经换下,束起的长发此时垂在身后,这时候的杜筱宁,是不折不扣的女儿模样。 为了适应现在的身份,她曾经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观察模仿汴京这些公子哥的行为举止。 侍女思瑶端着热水推门而入,“公子,该要洗漱歇下了。” 杜筱宁侧头,冲思瑶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不同于白天时的清越声音,此时杜筱宁的声音低柔,有些软糯。 思瑶曾经听过口技者的表演,能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家公子虽然不能像口技者那样什么都能模仿,却能自如的切换几种声线。 有时是清越少年音,有时是温润公子音。 杜筱宁平日在众人面前用的,是温润公子音。 晚上跟思瑶相处时用的大多数是本音,偶尔心血来潮跟思瑶玩耍时,会用清越少年音撒娇卖萌。 杜筱宁如今的声音,是她的本音。 一听就是姑娘家的嗓音。 思瑶端着热水过去放在一旁,然后拿起梳子帮杜筱宁梳理散落的长发。 “公子,您今天累吗?” “不累。” 思瑶看着铜镜里的人,欲言又止。 杜筱宁扭头,“怎么?担心我会露馅?” 思瑶撇了撇嘴,“倒不是担心公子会露馅,就是” 她歪头想了片刻,然后神情认真地说道:“就是有点担心公子在开封府玩得太高兴,忘形了。” 思瑶在杜筱宁身边已经三年了。 从杜筱宁成为杜尚书的义子开始,她就被安排在杜筱宁身边。 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杜筱宁是女儿身。 那时候她和好几个侍女姐姐一起安排在云起居,除了她们几人,府里的粗使丫鬟只在白天某个固定的时间来做事。 半个月后,几个侍女姐姐被送走了,偌大的云起居只剩下她和三公子两人。 侍女姐姐们临走前还十分艳羡地看着她,觉得她大概率是被三公子挑中了当房里人。 那时她天真懵懂,想到侍女姐姐说的话,就小心脏乱蹦。 那天夜里,三公子把她叫到了房里。 她站在三公子面前,心想自己今夜漂亮吗?能让三公子喜欢吗? 然后她听到三公子说:“思瑶啊,我跟你是一样的。” 她以为三公子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要对她表白。毕竟,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思瑶紧张得双手都绞在了一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三公子在她面前宽衣,再然后—— 思瑶心里有点不太想活了。 怎么可能呢? 三公子风度翩翩,温柔似水,又体贴。 她第一天到云起居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还没干活就受伤,三公子肯定会嫌她没用,她急得快哭了,为了不被赶走,只能硬撑着。 谁知三公子见到她,招手让她过去,温声询问:“我看你方才走路姿势有些不对,是脚踝受伤了么?去找陆叔要点膏药贴,膏药不管用就请大夫来看,花费就记在我的账上。”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温柔对待的思瑶,心跳得噗通噗通的。 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留意三公子。 三公子举止风流文雅,可并不娘气,丝毫看不出来女扮男装的痕迹 有的事情不能细想,细想了就更不想活。 如果三公子是个姑娘,那么这半个月来,她怎么可以对着三公子面红心跳呢? 思瑶内心绝望极了,梦中情郎变成了女儿身,无异于塌房。 三公子完全不懂她的绝望,还一脸哀怨看着她:“难道因为我是姑娘,思瑶就不喜欢了吗?” 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着吓人的话—— “要是思瑶愿意,我也可以抛弃世俗之见” 三公子的话没说完,就被思瑶捂住了嘴巴。 思瑶又羞又恼,“公子!” 后来,思瑶才知道不管三公子是男是女,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对待小姐姐们,三公子一概都是温柔的体贴的。 换句话说,思瑶觉得三公子有点到处乱撩,是个芳心纵火犯。 就不知道芳心纵火犯到了开封府之后,会不会收敛一些。 万一不收敛 思瑶无法想象有着肃杀之气的开封府,时常有小姐姐在大门前流连,希望能偶遇三公子的场面会是怎样的。 思瑶内心很忧虑,可杜筱宁却很淡定。 只见三公子站起来,她望着思瑶。 一只手轻抬思瑶的下巴,弯着那双凤眸,另一只手点了点思瑶的鼻尖。 “别担心,我有分寸。” 三公子的声线随意切换,这会儿是温润公子音。 思瑶:“” 思瑶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停了。 她早该知道的,要三公子别玩脱,那是不可能的。 譬如此刻,她都知道三公子是个女的,还被她撩得春心荡漾。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白天是树枝吐嫩芽,百花盛开,一派欣欣向荣。春夜里,在黑暗的某一处角落,有人狼狈地奔逃,像是躲藏什么人似的。 小男孩跑到桃花林深处,喘息着四下看了看,他太累了,已经跑不动了,只好在原地找了一棵最大的桃花树,背靠着树干坐下。 林中芳香扑鼻,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但他还是希望这桃树的树干,能挡住他的身体。 小男孩缩成一团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地上的某一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他头皮发麻,心中十分害怕。 不远处有人踩在林中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男孩想自己或许不该躲在这里,要是被找到了,他或许会死。 心一直在噗通噗通地乱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不怕不怕,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他用气音鼓励自己。 忽然,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停住了。 小男孩屛住呼吸,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树干。 指尖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要是从前,他一定会哭。 可是现在,他不能哭。 他不能被发现,一定不能被发现。 要是被发现,他就会被杀死。 突然,一阵低笑响起。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个细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小心肝,可找到你了。你的运气真好,才跑进来,就见到了该见的人。” 小男孩愣住,下意识地抬头朝前看去。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惊醒了桃林中的鸟儿。 鸟儿从树上簌簌飞起,密密麻麻,像是能遮天。 在男孩的前方,一个女人被吊在桃树下。 她已经死了,嘴角有血,衣不蔽体,尸体在桃树下一晃又一晃。 开封府里,杜筱宁初来乍到,公孙策为了让她熟悉环境,就让她整理书楼。 书楼里什么都有,有各种各样的资料,也有各种各样的宗卷。 杜筱宁一边整理一边看宗卷。 不得不惊叹人民父母官不容易当,开封府这些年来办了不少案子,小至偷鸡摸狗,大致贪赃枉法动摇国本,五花八门,就连隔壁老王偷了老李家的老母鸡这种案件,也一抓一大把。 杜筱宁莞尔,将手中整理的宗卷往书架上一放,转而走向另一个书架。 都说包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手中无冤案。 手中无冤案,却不代表没有悬案。 杜筱宁正在整理的,正是历年来还没有找到真凶的案件。 她低头整理着宗卷,忽然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 “公孙。” 杜筱宁闻声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大门前,他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展昭? 杜筱宁将手中的宗卷放回书架上,走出去,笑道:“展大人,公孙先生今日陪包大人去办事了。” 出去办事了? 展昭眉头微皱。 杜筱宁微微抬眼,扫过展昭。 一见展昭神色,三公子便善解人意地问:“展大人,可是有棘手的事情需要公孙先生一同处理?” 展昭一只手拿着他的湛卢剑,沉声说道:“城外桃花林出命案了,张龙已经带仵作去验尸。” 杜筱宁顿时了然,桃花林发生命案,展昭当然是想和公孙策一起过去勘察现场。 展昭看了杜筱宁一眼,问道:“你怕死人吗?” 她怎么会怕死人? 刑部的牢房里,因受刑而死的人她又不是没见过。 一开始的时候杜若渝因为担心她是姑娘,还想方设法不让她看到那些事情。 后来发现她并不害怕,有时甚至还能跟仵作唠叨上几句,杜若渝就随她了。 ——反正比起杜筱宁的观言察色和办案奇才,不怕死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杜筱宁笑着答道:“不怕的。” 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 展昭“哦”了一声,“那你跟我去城外一趟。” 这显然不是杜筱宁意料中的事情,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杵在原地。 展昭走了两步,见杜筱宁没跟上,回头看向她。 “还不跟上?” 第3章 浮世绘02 “你不是说不怕死人的吗? 汴京城外的桃花林,地是富商李家的。 每到春天,桃树开满了鲜花,风一吹,枝头的桃花就随风落下,林中好似下了一场花雨,美轮美奂。 租地种桃的王叔已经头发半白了,他与汴京一般的平民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时有文人雅客到桃林赏花吟诗,那倒不碍事,因为桃树还没有果子,不会有偷果贼。 可昨晚忽然春雷阵阵,风雨极大。 王叔一晚上没睡好,想着这风雨来得也太不寻常,不知桃树有没有被吹倒。 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 今日天边才露出一点白,王叔就已经起来。 等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桃林。 粉色的花瓣铺了满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芳香。 温柔的春风迎面拂来,王叔微微眯眼,感受着春日的静好。 然后,他的脚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的脚踩上了一只手。 桃林里哪来的手? 王叔愣住,心里直哆嗦,缓缓将脚移开,然后他发现,那是一条断臂。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大着胆子朝前方的桃树走去,接着便是他破了音的惊呼,老人家煞白着脸,跌跌撞撞地从桃林仓皇离开,直奔开封府。 桃林中,一个女人的尸体横陈在地上,她眼睛睁大,嘴角的血早已凝固,衣物不足蔽体,四肢被砍下,分别散落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杜筱宁见过死人,但没见过死状如此残忍的死人,乍一见,顿时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迅速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展昭侧头看向杜筱宁,方才还风度翩翩的公子手遮着眼睛,露出来的脸庞和嘴唇都有些发白,显然是吓得够呛。 展昭有些无奈地问道:“你不是说不怕死人的吗?” 杜筱宁:“” 诚然她是见过死人,但真没见过这样的。 从前她有时也会翻父亲的资料,在照片上也看过各种各样的场面,但那都是照片而已。 到了这个世界,她跟着杜若渝在刑部也见过死人,那些人虽然死了,但人还是全须全尾的,哪像眼前这具女尸? 杜筱宁深呼吸,遮住眼睛的手放下,但目光绝不乱瞟。 “我确实不怕死人,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不像公孙策懂医术,也不是验尸的仵作,看到死状如此凄惨的场面,一时受到些许惊吓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展昭有些无语,转而走向正在验尸的仵作。 仵作身上穿着验尸专用的衣服,双手带着手套,见展昭过去,便示意身边的徒弟帮他将手套和工作服脱下。 展昭:“是谋杀吗?” 仵作点头,“死者应该是在午夜时分遇害,四肢有被绳索捆绑的伤痕,身上也有数处磕伤,但这些伤并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她脖子处的勒痕,她是被人用绳索吊死后分尸。” 仵作在跟展昭说话,原本围观的百姓虽然已经被疏散,可还有好事者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杜筱宁目光落在被衙役挡在不远处的人群,又转头看向那棵发现死者的桃树。 桃树下躺着的,本该是个爱美的花样少女。 可是此刻,她无知无觉,躺在地上,不远处还有窥视的目光。 三公子顾不上害怕,默默地脱下罩衣,动作小心且温柔地盖在死者身上。 正在听仵作汇报尸检结果的展昭,眼睛余光不经意瞥到那一幕,有些意外。 这时张龙带着衙役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上,问道:“死后分尸?” 展昭点头,跟张龙说道:“先把死者的身份弄清楚,报案的王叔呢?” “在小木屋里待着呢,老人家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老人家说死者是李家的五姑娘。”张龙一边说,一边招呼衙役将死者散落的四肢收拾好,并且将桃树下的尸体抬上担架。 展昭微微颔首,徐声说道:“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受到惊吓也正常,让人好好安抚他,等会儿我们再去问话。” 稍顿,他又说:“通知李家的人到开封府认尸吧。” 张龙应了声好,目光再度落在已经被衙役放至担架上的尸体,语气同情地说道:“可惜。” 谁说不是可惜呢? 听老人家说,李家的五姑娘,今年双八年华,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 好好的一个年轻姑娘,家境殷实,她本该有着平顺美好的人生,却遭此横祸,死无全尸。 尸体被抬走,杜筱宁就自在多了。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问展昭:“展大人,这是凶案现场吗?” 展昭剑眉微挑,“这是抛尸现场,至于是不是凶杀现场,还要再看看。” 他抬打量着桃树,似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人已像一只大鸟似的飞上了桃树。 杜筱宁一脸艳羡地看着树上的展昭。 想学,羡慕。 张龙见状,跟杜筱宁说:“展大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杜筱宁转头,冲张龙微微一笑,“张龙大哥,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不如让我去见一见小木屋里的老人家,可好?” 勘察现场,她不是专业的。 但帮忙安抚一下老人家,再问问话,倒是可以。 张龙也看到了杜筱宁吓得用手捂着眼睛的那一幕,心里觉得好笑之余,又对杜筱宁充满了同情。 对于杜筱宁的提议,张龙欣然通知。 展昭施展轻功,从树上跃下。 宝蓝色的身影翩然落地,连树叶都没扬起一片。 “杜三呢?” 张龙拿着自己的佩刀,双手环胸,笑道:“他说想去看看王叔。” 展昭闻言,目光落在那个穿梭在林间小道的背影上。 年轻的公子身姿挺拔,就是骨架子稍稍纤细了些。 只见那霜色的身影在林间小道里分花拂柳,看上去像是来踏春而不是来办案的。 刚才杜筱脱下外衣盖住死者的那一幕,忽然又在他脑海浮现。 三公子虽然是个地道的纨绔,但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张龙顺着展昭的目光看过去,饶有兴味地啧啧说道:“这些公子哥儿,个个养尊处优,八辈子也不会碰上命案,更别提是这种抛尸现场,我瞧筱宁方才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说着,他碰了碰展昭的胳膊,“展大人,你可真行啊,人家第一天到开封府,你就把人带出来查案。” 说起这个,展大人心里毫不愧疚。 “他在开封府,迟早都是要习惯这些事的。” 张龙哑然失笑,“都说杜尚书十分疼爱这个义子,费尽心思将他塞进开封府,不知这会儿有没有悔青肠子。” 谁知道呢? 展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了王叔前方的案桌上,他抬头,正好对上年轻人那双好看的过分的凤眸。 年轻人目光和善,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安抚说道:“大叔,您喝杯热水。” 王叔有些受宠若惊,“官、官爷——” “大叔不必拘谨,我不是什么官爷,就是一个在开封府打杂的。官爷们都在忙,我来陪您聊会儿天。” 聊会儿天? 王叔有些错愕地看向杜筱宁,年轻人长得十分俊美,眉眼浸润在淡淡的笑意中,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杜筱宁在王叔的身旁坐下,“张龙大哥说,大叔认得那个姑娘。” 王叔点头,哑着嗓子说道:“那是李家的五姑娘,去年桃子丰收,我挑了一些顶好的送去给李家,恰好在后门遇见五姑娘。” “五姑娘怎会在后门让你遇见?” “那时李老爷病重,五姑娘说要去大佛寺为李老爷祈福,安排了马车在后门等着。官爷,我就见过五姑娘一两次而已啊,至于她为什么会被人砍了手脚扔在桃林,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老人家说起这事情,还心有余悸,他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欲哭无泪:“我早上也快被吓死了啊!” 杜筱宁想了想,抬手拍了拍王叔的肩膀,“大叔,没人说您跟五姑娘的死有关系,实际上,展大人还让我来跟您道谢,多亏您去开封府报案,否则五姑娘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呢。” 王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既客气又礼貌,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做什么事情都容易看人脸色,尤其是出身高的人,对他们吆五喝六的,那都是常事。如今忽然来了个杜筱宁,对他客气体贴,顿时好感爆棚。 人跟人之间,一旦投缘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好说。 “公子您说的是,我听说啊,李老爷死后不久,五姑娘就离开汴京南下,去她的姨娘家了。她的姨娘家在扬州,离汴京十万八千里的,我前几日去李家交租的时候,还听李家的管事说五姑娘最早要夏天才会回汴京,要是住得习惯,两三年不回汴京也是有可能的。” 杜筱宁眉毛微挑:“大叔,您的意思是李家的人不知道五姑娘在汴京?” 王叔点头。 杜筱宁的凤眸不动声色地落在老人家身上,“您会不会听错了?” 王叔一怔,随即摇头:“不,我没听错。” 第4章 浮世绘03 “说实话,公孙,你对我的 死者李惠,今年十六岁,富商李道的女儿。 “现场没有缠斗的痕迹,李惠应该是被人控制后带到桃林中,在桃树上,有绳索绑过的痕迹,她应该是在桃树上被人吊死的。” 开封府中,展昭正在向包大人回报工作。 包大人坐在主位上,炭黑的脸是让人看不清神情的,只有微皱的眉头和那双不怒而威的双目显示出他此时心情并不愉快。 虽然汴京时常会有案子发生,但是最近几年,已经没有发生过这么残忍无道的凶杀案了。 虐死分尸。 杀人者是跟李惠有多大仇,才会下此毒手? 包大人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缘故,越来越听不得这种毫无人性的凶杀案。 包大人抬手掐了掐眉心,问道:“还有什么线索?” 展昭:“桃林中有幼童的足迹。” 包大人一怔。 显然此事也让展昭觉得很奇怪,他一只手搭在旁边的窗棂上,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敲着木条。 “在抛尸现场的一棵桃树树干的两侧,分别有四道血迹。” 展昭抬手,比划了一下,“根据现场痕迹,幼童当时应该是背靠着树干而坐,他应该是在躲藏什么东西。现场的脚印杂乱无章,深浅不一,被树干挡住的幼童当时应该很害怕,因此双手无意识地抓着树干,导致指尖被磨破了皮,因此才会在树干上留下血迹。” 一起跟展昭去现场勘察的张龙接着说道:“幼童绝无能力将李惠吊死在桃树上,可现场除了幼童的脚印,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足迹。” 昨晚一场大雨,桃花林中的地吸了水,十分松软。 幼童尚能在上面留下足迹,却没有其他人的? 展昭:“杀人者应该会武功,轻功不弱,足以让他带着一个成人凌空借力,不在地上留下痕迹。” “杀人者未必没有在现场留下痕迹,他很有可能在事后将自己的痕迹抹去了。”杜筱宁轻声说道。 室内众人看向她。 杜筱宁冲他们露出一个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昨夜风雨极大,快到午夜时,风雨才歇。李惠很有可能在下雨前就被行凶者带到了桃花林。仵作验尸,她虽然死在午夜时分,却不代表她就是在午夜的时候被送到桃林的。” 他们到现场的时候,李惠身上的衣物都是湿的,但谁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时候弄湿的。 停了停,杜筱宁又说:“一场暴风雨,不知打落多少花瓣树叶,若是行凶者走在花瓣落叶上,也不会留下痕迹。” 展昭挑了一下眉,不久前被抛尸现场吓得倒抽凉气的年轻公子,居然也有这样的洞察力。 他顺着杜筱宁的话继续说道:“筱宁说的也是一种可能性。” 包大人神情若有所思,问道:“李府是谁来认尸的?” 展昭:“李家的嫡长女李贞,和三姨娘王氏。” 包大人:“她们表现得如何?” 展昭沉声说道:“悲痛欲绝,尤其是李惠的生母王氏,见到李惠的尸体,当场不省人事。” 人到中年,丈夫不久前病死了,本以为女儿离开汴京在小姨家过得不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女儿被人虐杀分尸。 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能受得住? 包大人沉声叹息。 这时展昭又说:“王氏说元宵过后,她便安排李惠离开汴京去扬州投奔亲戚,如今李惠遇害,她怀疑李惠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汴京。护送李惠前去扬州的,是她的表兄张掖,属下已经让人去查张掖的下落了。” 杜筱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总感觉这个案子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下,什么也看不真切。 在桃林的时候,她在王叔那里了解到李府的家风不太好,李道是商人出身,重利好色,府里好几个姨娘,终日勾心斗角。姨娘勾心斗角,那李府的夫人呢? 王叔说李府的夫人在两年前与李道大吵一架之后,与李道置气,一怒之下跳进了李府的人工湖。 那一跳,就没能救回来。 王叔跟她说完李府的八卦之后,深深的叹息一声。 就在杜筱宁正要告辞的时候,她听到王叔的心声—— “可怜的五姑娘,肯定是被大姑娘害死了。” 杜筱宁还想旁敲侧击,但王叔已经不想多说了。 李府一直是王叔的老东家,几十年了,他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一些也正常。 老人家该说的已经说了,放在心里的话她不能帮他说出来,也不能逼问他。 李惠的死,李贞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还有展昭说的幼童,他怎么会到了桃林? 他如今人在什么地方? 杜筱宁抬头,问展昭:“展大人,李姑娘和王姨娘还在吗?” “还在,公孙在陪着她们呢。” 说起来,她到开封府还是给公孙策打下手的,如今公孙策在陪死者家属,她却在这儿跟着展昭汇报案情好像有点不像话。 于是杜筱宁朝包大人抱拳,说道:“大人,我去看公孙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包大人:“” 包大人对杜三公子没抱太多期望,他也听说这个公子哥在桃林里被分尸现场狠狠地惊吓到,没指望他能在这个案件上发光发热,于是挥了挥手,随和说道:“去吧。” 公孙策见到杜筱宁来,有些意外。 温文儒雅的公孙先生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听说你今天受到了惊吓。” 杜筱宁撇了撇嘴,“确实有点。” 略顿,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咕哝,“任谁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都会受到惊吓的。” 公孙策神色莞尔,温声安慰:“初次见到这些场面不习惯是正常的,受了惊吓很容易睡不好觉,开封府常备宁神香,你走的时候让包兴去药房领几份给你。” 由此可见,会被惊吓到并不是她的专利,不然开封府怎么会常备宁神香呢? 杜筱宁冲公孙策感激一笑,“李贞跟王姨娘呢?” 公孙策朝室内指了指,“王姨娘方才悲伤过度晕过去了,李姑娘正在照顾她。” 杜筱宁:“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能。” 公孙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她们本以为李惠正在扬州,没想到她却被人害死了。我本想问王氏一些事情,可她情绪不稳定,压根儿没法问。” 杜筱宁本来是想进去的,一听公孙策这么说,就没进去。 于是,她跟公孙策在外面十分有耐心地等着。 要不是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他们甚至有可能排排坐在台阶前嗑瓜子。 李贞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开封府的两位郎君并肩站在廊道上, 风吹过,两人衣带飘飘,很有几分超尘脱俗的感觉。 杜筱宁听到动静,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贞。 李贞已经见过公孙策,却没见过杜筱宁,愣了一下。 而此时三公子已经走了过去,她的个子不矮,比李贞高出一截。 只见三公子半垂着眼,声音温柔又不失礼节:“李姑娘,节哀顺变。” 李贞咬着唇,一滴泪滑落在地,“多谢公子。” 而这时,一条洁白的手帕递到她的眼前。 她有些错愕地抬头。 三公子那双好看的凤眸望着她,温柔安抚,“再哭眼睛就要肿得像桃子一样了。” 公孙先生看着三公子和李姑娘,有些莞尔。 都说三公子芝兰玉树,很讨姑娘家的喜欢。 如今一看,这般温柔周到,讨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是说五妹有没有与人结仇吗?没有,她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从来不与人结怨的。” 春天来临,葡萄长出了嫩芽,嫩绿色的葡萄藤顺着架子往上爬。 站在葡萄架下的李贞看着杜筱宁,轻声说道:“父亲在冬天去世,表哥是来汴京奔丧的。他今年要参加科举考试,本是没打算离开汴京的。但元宵那天,姨娘忽然说要把五妹送去扬州的姑姑家,还让表哥护送她去。我以为他们如今该在扬州好好的,却没想到五妹会在汴京被人害死。”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无限感伤。 大概是李惠的死令她心情沉重,她眉头微拧了下,原本与杜筱宁对视的目光移开,落在风中摇曳的葡萄藤上。 “公子,方才我与姨娘来的路上,开封府的大哥问了许多关于我表哥的事情,你们怀疑五妹是我表哥杀的吗?” 杜筱宁的凤眸不动声色地落在李贞身上,她语气温和地说,“李姑娘请放心,开封府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李贞感激地看向三公子,“劳烦公子。” 旁边的公孙先生:“” 劳烦的好像是开封府的大伙儿,不是三公子。 这时王姨娘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李贞扔下一句失陪,就急忙进屋了。 公孙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贞的背影,蹙眉说道:“你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 杜筱宁:“你问我?” 公孙策反问:“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杜筱宁:“” 好吧,经历了以包大人为首的一群汉子对她的能力表示十分怀疑之后,没想到公孙策会对她这么有信心。 杜筱宁清了清嗓子,说:“她说王姨娘让张掖送李惠到扬州的事情未必是真的。” 公孙策墨眉微扬,“何以见得?” “你没发现吗?她在跟我说过去的事情时,神情目光都是很自然的,可在说到张掖送李惠到扬州那一段时,她一直看着我。” 公孙策闻言,忍俊不禁,“她一直看着你,跟她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说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杜筱宁双手环胸,十分自信,“虽然我是长得很好看,但李贞一直看着我不是要欣赏我的男|色,她只是在观察我。” 公孙策一脸懵逼,“她观察你做什么?” 杜筱宁眼眸弯弯,“看我到底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啊。” 公孙策无语,心想他就扯吧! 杜筱宁笑睨公孙策,“你觉得我在扯?” 公孙策愣住。 杜筱宁朝他摇了摇手指,神秘兮兮的,“说实话,公孙,你对我的力量一无所知。” 公孙策挑眉,他对杜筱宁的力量一无所知?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吧。 ——对他神神叨叨的力量一无所知。 第5章 浮世绘04 “是不是又胖又英俊又可爱 “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人杀了呢?”张龙坐在展昭对面,手里拿着一把瓜子。 开封府里,包大人身边的几个汉子都聚在庭院里。 这会儿还没到开工的时辰,他们习惯提前小半个时辰到开封府,原因无他,只因为包大人家中的厨子手艺太好,他们习惯了到开封府蹭早餐吃。 这会儿早餐还没来,包兴为了不让这群饿得嗷嗷叫的熊汉子打扰他,就直接撂了一盘瓜子在桌上,让他们没事磕着玩。 这不,这群汉子围着桌子,就像是聚众赌博似的,谁也想不到他们是在嗑瓜子唠家常。 昨天公孙策跟杜筱宁说开封府的这个传统时,杜筱宁还愣了一下。 公孙策问:“筱宁,你明日要早来吗?要是来的话,我让包兴多准备一份早饭。” “我就——” 不来了。 杜筱宁话到了嘴边,就看到公孙策十分期待地看着她。 ——好像她不早点到,就错过一个亿似的。 于是,杜筱宁放弃了思瑶今早为她准备的精美点心,早早到了开封府听他们唠嗑,加入嗑瓜子的队伍之中。 杜筱宁手里拿着一把瓜子,听着几人的谈话。 赵虎听到张龙的话,点头说道:“十五六岁的姑娘,养在闺中,大概不会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实话,我闯荡江湖多年,从未见过谁忍心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王朝叹息,“运气太糟糕了,是个可怜人。” 马汉点头,“昨日大人还说,若是作恶多端之人得此下场,那叫罪有应得。可都说李家的五姑娘是个善良之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杜筱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将手中的瓜子堆在桌面上,开始一心两用。 公孙策看了杜筱宁一眼,然后问展昭:“已经派人去找张掖了吗?” 展昭点头,“如果李家人没有撒谎,只有找到张掖,才能知道本该离开汴京的李惠,为何会在汴京遇害。” 杜筱宁低着头,十分专心地堆瓜子,随口问道:“但如果李家人撒谎了呢?” 展昭微笑,“那也得找到张掖。不管有没有撒谎,张掖是与李惠同时离开李家的,不是吗?” 这倒是。 杜筱宁没有再说话。 公孙策想起昨天杜筱宁的神神叨叨,跟展昭说道:“筱宁觉得李家人在李惠和张掖离开李家的事情上,撒谎了。” 展昭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没有抬头,只见她一个瓜子一个瓜子地放在桌面上,很是专心的模样。 这是在做什么呢? 展昭探头过去,只见桌面上是一只用瓜子堆成的猫,说不上栩栩如生,但憨态可掬。 ——是一只举着爪子的招财胖猫。 展昭无语。 杜筱宁抬头,恰好遇上展昭的视线。 她并未被吓到,反而还朝他展颜一笑,指着那只胖猫问:“是不是很可爱?” 杜筱宁长了一双凤眸,睫毛浓密卷翘,而在眼角的地方,那睫毛又稍长一些,显得她的眼睛格外好看。当她笑的时候,凤眸微弯,眼里像是有着星星碎碎的光,十分动人。 展昭不瞎,所以在对上杜筱宁的凤眸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杜三公子这个绣花枕头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那个念头在展大人心里一闪而过,他随即想起正事。 “你为何会觉得李家人在撒谎?” 杜筱宁想这还不简单,因为李贞说到李惠和张掖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是跟她说其他事情时截然不同的反应。 人与人之间有眼神的交流很正常,可眼神变化忽然频繁,甚至一直盯着别人,那就有可能是撒谎。 杜筱宁当时也试图去听李贞的心声,但她什么都听不到。 是李贞当时心无杂念吗? 痛失亲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情感在心里翻涌。 可李贞没有。 杜筱宁觉得那是因为李贞全神贯注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那一刻她心里除了谎言,没有其他的杂念或是情绪。 但这些话杜筱宁不能跟展昭说。 来自未来的人,很难跟几百年前的古人解释心理学和微表情。 于是杜筱宁朝展昭眨眼,说:“因为一股古老而神秘的直觉力量。” ——作为一个合格的绣花枕头,说话就敢这么肆无忌惮。 展昭眼角微抽。 什么鬼? 展大人无言以对,干脆直接上手。他抬手按了按杜筱宁的脑袋,“什么古老神秘的力量,整得跟神棍似的。” 他看向公孙策,随口说道:“我瞧你也别让他在书楼里整理宗卷了,等会儿我还得去一趟李府,他不是怀疑李家人撒谎了吗?就让他跟我一起去吧。” 公孙策哑然失笑,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弯着那双漂亮的凤眸,十分随和,“我都可以呀。” 公孙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目光落在杜筱宁用瓜子堆成的那只胖猫上,然后再看向杜筱宁。 “是不是又胖又英俊又可爱?” 杜筱宁笑着问道,随即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展昭,语气里带了点惋惜意味,“可惜不能撸。” 公孙策:“” 众所周知,开封府的展大人被皇上称为御猫。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怀疑杜筱宁在内涵展昭。 李家是汴京有名的富商,家主李道去年秋天因病去世。李道去世后,李家的产业将由他的儿子李平继承。 李平是李贞的胞弟,今年六岁,他不可能担起李家,李家如今的主事者应该另有其人。 李家确实富得漏油,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居然有个五进的宅子,还有东跨院西跨院。宅子里一草一木都十分讲究,有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湖上有水榭天鹅,湖边种着垂柳。 阳春三月,嫩绿色的柳条在水面上垂下,风一吹,就像是少女的发丝一般温柔拂动。 展昭想见李府的管事,王氏说元宵那天晚上,是管事安排了马车让张掖和李惠走的。 展大人在大厅等着李府的管事,原本跟在他身旁的杜筱宁此时正在不远处跟李府的小丫鬟聊天。 弱冠之年的杜三郎君有着一身精致的好皮囊,虽有刑部尚书当靠山,但并不仗势欺人,相反,他为人随和得很,跟谁都能唠叨几句。 也不知道杜筱宁跟几个丫鬟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几个丫鬟欢天喜地笑了起来。 端着茶盅的展昭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昨天包大人还不经意间咕哝,说开封府不养闲人,如今硬被塞了个关系户进来,也不知该要怎么安排才好。包大人咕哝完,就跟展昭说我本想让公孙先生带他一阵子的,可皇上忽然给我布置了任务非得要公孙先生帮忙不可,你没事就多带杜三出去,别让他在开封府添乱。 多让他带杜三出去? 说的倒是轻巧,这么大一尊关系户,到时候哪里磕了伤了哭着回家喊娘算谁的? 谁知包大人却拍着胸膛,说:“你要是能让他回去跟杜若渝诉苦,我去请皇上给你涨俸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人诚不欺他。 看在有可能涨俸禄的份上,展大人决定为五斗米折腰,这阵子带一带杜筱宁。 而这时两个小丫鬟路过,在经过杜筱宁身边时,其中一个小丫鬟不知道说什么,笑着推了一下身旁的同伴。 小丫鬟“啊呀”一声,往后倒。 “哎,小心。”只见三公子伸手,扶了那小丫鬟一把。 小丫鬟那圆润的苹果脸顿时红了起来,“公、公子,抱歉。” “没关系。”三公子凤眸微弯,风度翩翩地给两位小姑娘让路,还不忘叮嘱,“走路要当心,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多令人难过。” 两个小丫鬟偷瞄了三公子几眼,走了。 人都快要到拐角了,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三公子。 目睹了三公子扶人全过程的展大人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这么一盏茶的时间里,杜筱宁已经成功地让三拨路过的小丫鬟们脸红心跳了。 怎么说呢? 就感觉三公子还挺忙的。 杜筱宁目送两个小丫鬟走远,然后走到展昭身旁,“居然让朝廷命官久等,李府的管事这么忙?” 展昭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杜筱宁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小声跟展昭说道:“元宵第二天,也就是元月十六的那个晚上,管事确实准备了马车,但没人看到李惠和张掖离开。丫鬟说因为李道刚去世,王姨娘又比较讲究良辰吉时,所以李惠和张掖离开的时辰在半夜,说那个时辰出远门能保平安。” 半夜三更出远门,谁也不是夜猫子,有人见到才奇怪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阴沉起来。 杜筱宁凑近展昭,神秘兮兮的模样,“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情,不一定跟李惠的死有关系,但你绝对想不到。” 展大人向来对别人的家事八卦一概不感兴趣,这次却神差鬼遣地顺着杜筱宁的话问道:“什么事?” 杜筱宁:“王姨娘是李夫人的亲妹妹。” 展昭:“!” 王姨娘是死者李惠的生母,也是李夫人的亲妹妹。 世人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虽然并非绝对是这样,可大多数情况下,没点心机手腕的商人,成不了事。 李道是汴京有名的富商,产业多银子也多,从他的宅子建得比当朝四品大员的宅子还讲究,便能略见一斑。 李道有钱,却无德。 他在府里养了八个姨娘,听说他在世的时候,还染指了年轻的丫鬟。 王姨娘是李夫人的亲妹妹,当年李道陪夫人回娘家的时候,看上了小姨子。 姐妹共事一夫的事情,并不少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在李府,王姨娘与李夫人是亲姐妹的事情,是秘而不宣的。 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的展大人摩挲着自己的佩剑,慢悠悠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定定地看向杜筱宁:“既然这事情秘而不宣,你又怎会轻易知道?” 杜筱宁微笑着整了整霜色的衣摆,在展大人旁边的椅子坐下,“因为我长得好看,招人喜欢啊。” 展昭侧头瞥了杜筱宁一眼,“嗯,确实长得好看,招人喜欢。” 杜筱宁一愣,显然没想到展昭是这个反应。 她撇了撇嘴,决定不再卖关子,“王姨娘到了李府之后,李夫人就不管事了。李夫人去世后,她身边的大丫鬟就被赶出东跨院。”说着,她下巴朝前方那个年纪稍长的丫鬟,“喏,就是那个丫鬟姐姐。” 展昭:“初次见面,她怎会跟你说这么多?” 三公子风光霁月又会哄人,套起话来不着痕迹,但能在当家主母身边当大丫鬟的人,可不像方才那两个丫鬟那般天真娇憨。 “我方才进门的时候,听见她跟别人嘀咕,她的弟弟今年该要开蒙了,可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可怜,不仅没钱买笔墨纸,也没人愿意教。我跟她说我是杜三,她的弟弟若是要读书认字,笔墨纸尽管去百味书斋领,管够。要是没有老师愿意教他,百味书斋的二当家学问不差,教她弟弟绰绰有余了。” 杜筱宁端起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展大人,人总有所求,你能满足别人,别人就能满足你。” 第6章 浮世绘05 “成何体统?!” 原本阴沉的天色越来越沉,太阳被浓重的乌云挡了起来。 展昭等来了李府的管事,问起元月十六那天他安排马车的事情,管事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说他只准备了马车,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展昭听着管事的话,脸色毫无变化。 倒是杜筱宁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问。 “管事,那日天黑之后你都忙活什么了呀?” 管事一愣,虽然不知道杜筱宁为什么会这么问,倒也一五一十地说了。 杜筱宁听完,然后很不讲理地要求管事:“你能把刚才说的事情倒着说一遍吗?” 管事:??? 展昭:??? 管事不解,但也还是按照杜筱宁的要求,把事情倒着说了一遍。 杜筱宁点了点头,又继续提要求,“我们能见一下李姑娘和王姨娘吗?” “王姨娘大早便去了大佛寺,说要请大佛寺的高僧超度五姑娘的亡灵。” 杜筱宁站起来,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快要下大雨了。 她回头,冲管事露出一个笑容。 “王姨娘不在,见李姑娘也是可以的。”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在了庭院的芭蕉叶上。 管事脸上神色有些迟疑,“这——” 王姨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让大姑娘见外人的。 展昭见状,眉头微蹙,沉声说道:“管事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杜筱宁附和,说道:“就是,不然妨碍公差办事,很大罪哦。” 管事:“” 管事二话不说,让人去请李贞了。 大概是不想妨碍公差办事,管事也不在杜筱宁和展昭面前晃悠了。杜筱宁背着双手,像极了包大人在开封府里视察的模样。 展昭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问杜筱宁:“为什么要管事将那天做的事情倒着说?” 杜筱宁转头看他,粲然一笑,“因为想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让他倒着把事情说一遍,就能知道了?” “对啊。” “他撒谎了吗?” “没有。” 展昭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自称有着古老又神奇的直觉力量的杜三公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因为真的很神神叨叨。 ——活像个神棍似的。 于是,展大人问杜神棍:“敢问三公子,你从何判断他没有撒谎啊?” “他倒着说那天晚上做的事情时,除了回忆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说得不清楚,顺序也没出错。如果不是真实的回忆,倒着说很容易会出错。” 展昭:“” “你胡说!你的意思,是我害死惠妹妹的吗?!” 穿着一袭素色衣裙的李贞拍案而起,气得脸都红了,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状,眼里转着水光。 “杜公子,你是开封府的人,才更要慎言慎行,怎能含血喷人?” 虽然李贞和杜筱宁是在人工湖的水榭上见面,但李贞的话还是传进了展昭的耳朵。 习武之人,听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强些。 而李贞声音都破了,他又不聋,当然是能听见的。 杜筱宁说如果让他单独跟李贞聊会儿天,他能找到一些线索。 展昭看着杜三公子那明亮而又坦然的眼眸,同意了。 杜三公子精通吃喝玩乐的各种花样,是可以编入教科书的纨绔子弟榜样,而且他确实也很会跟姑娘们聊天。 展大人一身正气,从前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大侠,如今是以武功高强被皇上誉为御猫的四品护卫。他上阵能杀敌,下阵能破案,但要论跟姑娘家聊天的本领,就算如今开始奋起直追,也是比不上杜三公子的。 聊天这种事情,有时候还需要那么一点天赋。 展大人觉得自己缺少的,就是这种天赋。 于是,就有了如今杜筱宁跟李贞在水榭上聊天,展大人在湖边当人形背景的这一幕。 不久前的大雨停了,水榭的屋檐滴着水。 杜筱宁站了起来,她垂下双眼,望着李贞,语气温柔地说道:“李姑娘,我没说你害死了谁。” 李贞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只是问你,为何在提到张掖和李惠的时候,你会有恨意。” “没有人看到张掖和李惠离开汴京,就连安排马车的管事也没有。李姑娘,听说王姨娘是你的亲姨,自从她到了李府之后,你娘就将主持中馈之事交给了王姨娘。她进门后,你娘备受冷落,两年前你娘为王姨娘的事情与你父亲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跳湖自杀。张掖是你的表哥,他到汴京除了奔丧之外,还想在你父亲丧期未满百日的时候,将你娶过门的。” 李贞呆呆地杵在原地,望向杜筱宁的眼神尽是不可思议—— 她和表哥的婚约不曾公开,杜公子怎会知道? 难道他也知道表哥跟惠妹妹私奔的事情? 不可能,此事除了她与姨娘,再无旁人知情! 听到李贞心声的杜筱宁:“” 原来张掖不是护送李惠离开汴京,而是带着小姑娘私奔了。 ——难怪王叔内心会觉得是李贞害死了李惠。 老人家真是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知道,却什么事情都不说。 李贞沉默了片刻,才哑声说道:“我跟表哥只是小时候的戏言而已,当不得真。三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虽然有恨,但从未想过害人。” 眼里的水光终于凝结成珠,李贞连忙抹去脸庞上的泪,朝杜筱宁欠了欠身,转身就走。 “李姑娘。”杜筱宁眼明手快,拽住了李贞的衣袖。 李贞:“” 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再跟杜筱宁多说什么。 三公子充满歉意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方才让你难过了,抱歉。” 李贞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向杜筱宁。 她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听到杜筱宁这么一说,心里又变得愧疚。 “没、没关系。”小姑娘反应过来,眼睛还微红着,低声说道:“三公子也是奉命行事,是我不识大体了。” 杜筱宁看着她眼下的阴影,“李姑娘最近睡不好觉吗?” 李贞一愣。 然后三公子摸出了一个芳香扑鼻的香袋给她。 李贞:??? 三公子的眼睛弯成一条桥,跟小姑娘说:“你知道公孙策吗?他医术很好,很会做这些宁神散凝神香的玩意儿,晚上睡不好觉的时候放在枕边,能让人安定心神。” 李贞原先有些迟疑,可三公子的眼神十分真诚,于是神差鬼使地伸手去接。 她接过香袋,乌黑的眸子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微笑,“回去记得用啊,觉得好用还想要就找我。” 李贞低头盯着手中的香袋,心底慢慢泛出一点暖意来。 李贞拿着香袋离开了水榭。 杜筱宁看着李贞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的话,她还没问完。 但这时候把李贞留下来刨根问底,又有些残忍。 ——她最见不得女孩哭了。 杜筱宁叹息了一声,打算明日再战。 三公子背着手,慢悠悠地沿着水上栈道走向岸边。 展大人站在岸边垂柳旁,十分的帅气逼人。 男人深邃的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神情要笑不笑的,“很会聊天的三公子,有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杜筱宁瞥了他一眼:“展大人不都听见了吗?” “她对张掖和李惠有恨,大概是李惠和张掖有私情了吧?”展昭转身与杜筱宁并肩离开,只听得他轻轻感叹:“真是太可怜的姑娘。” 不知是感叹死去的李惠,还是活着的李贞。 原本已经停了的雨,又开始落下。 展昭和杜筱宁两人没带伞,只好在一处屋檐下避雨。 杜筱宁站在屋檐下,她看着眼前的雨帘,跟展昭说:“张掖和李惠有私情,所谓张掖护送李惠离开扬州,只是李家用来遮丑的谎言。” “你的意思,是张掖带着李惠私奔了?” “难道展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么?” 雨下得有点大,水珠飘了进来。展大人侧首看了看杜筱宁那瘦弱的身板,不动声色地朝外侧移了移,贴心地为他挡去水珠。 “李惠死了,李贞在理论上有嫌疑,但她不可能是行凶者。” 杜筱宁对此表示很赞同,可到底是谁杀了李惠? 李惠死了,张掖人呢?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雨一直再下,不仅没有要停的意思,还越下越大,展大人的大半边身已经湿了。他想了想,跟杜筱宁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我施展轻功带你回去,可好?” 反正下大雨,路上没人。 李府离杜尚书的府邸也不远,他施展轻功送杜筱宁回去,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好过在这儿等着湿身。 杜筱宁一怔,抬头看向展昭。 展昭施展轻功送她回去? 她这辈子还不知道会轻功是什么感觉呢。 这个提议太诱人了。 杜筱宁意志不怎么坚定地动摇了一下,然后抬头,十分干脆地应道:“好啊。” 展昭笑了笑,他伸手揽住杜筱宁的腰。 杜筱宁:“” 还不等杜筱宁说话,他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响起—— “抓稳了。” 然后,杜筱宁就感觉自己凌空而起,起起落落,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小心脏差点蹦出来。 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让他像是抓麻包袋似的飞来飞去的感觉,好像不怎么美好。 杜筱宁一脸煞白地站在自家的大门前,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展昭的衣襟,由于太过紧张用力,五指的关节都在发白。 展昭带着杜筱宁落在杜府的大门前,感觉杜筱宁还在紧挨着他,低头一看,只见杜筱宁头发微湿,脸色有些发白,他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肌肤。 这就吓坏了? 未免胆小了些。 “筱宁?” 杜筱宁:“” 她默默地松开了揪着展昭衣襟的手,抬头看了展昭一眼,悻悻说道:“我恐高。” 展昭啼笑皆非,正要说话,忽然一道充满威严跟怒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成何体统?!” 杜筱宁回头,就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杜若渝。 老父亲双手背负在后,面沉似水。 杜筱宁顿时头疼地直掐眉心,因为她将要费那么多时间跟义父解释这场美丽的误会! 第7章 浮世绘06 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吓得原地 “你和展昭一起去办案?” 老父亲的声音蓦地拔高,正在倒茶的杜筱宁手一哆嗦,茶倒偏了。 侍女思瑶赶紧上来把茶水擦干。 “对啊,包大人本来是想让我帮公孙策打下手的,但皇上临时给包大人一个神秘任务,包大人说那个任务非得要公孙策帮忙。这么一来,公孙策就没空管我了,只好让展昭带我办案。” 虽然杜筱宁解释了,但杜若渝还是一脸不高兴。 杜筱宁:“义父,我觉得跟着展昭办案挺好的。” 杜若渝还是一脸不高兴,“哪里好了?” 杜筱宁弯着眉眼,“义父不是经常说,我是办案奇才么?这会儿派上用场了,还不好啊?” 杜若渝跟杜筱宁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意识到把杜筱宁放进开封府不见得是个多么好的主意。 他说他的,她做她的。 关键是他塞人的时候,还向包拯拍着胸口打包票,说尽管调|教,他绝不插手。 回想起不久前在自家大门看到展昭抱着杜筱宁时的感觉,杜若渝觉得他离当场去世,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开始后悔了。 可这世上没后悔药吃。 多年相处,杜筱宁都不用琢磨,就知道此刻杜若渝心中在想什么。 杜筱宁:“义父。” 杜若渝皱着眉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展昭人挺好的,如果知道我是姑娘,他不会逾矩。您别胡思乱想,把自己急出什么毛病来吧。您要是有什么事,那我才是真的要糟糕了。” 杜若渝:“” 杜筱宁不说还好,她一说,老父亲觉得这会儿头真是一跳一跳的疼。 杜尚书决定还是先回去歇一晚再想对策。 翌日,杜筱宁跟展昭说她还想去找李贞。 展昭:“为什么?” 杜筱宁手里还拿着包兴给她的点心,“因为昨天还没聊完。” “没聊完为何要放任她离开?” 宝蓝色的颀长身影走在前方,光是看这挺拔的背影,就让人觉得此人肯定一身正气,英俊不凡。 杜筱宁得承认,她看展昭是带了一点滤镜的。 展昭没等到她回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杜筱宁脸上的表情有些责怪的意味。 展昭:??? 杜筱宁:“展大人,李姑娘昨天很伤心你没看到吗?” “我看到过比她更伤心的,但那跟办案没关系,该配合的还是要配合。再说了” 展昭的话稍稍一顿,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声音带着几分揶揄,“她把你给的香袋收下了,不就算是哄好了吗?”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展大人过于操心了,他总觉得三公子对小姑娘们这么温柔周到,迟早要出事。 杜筱宁不知道展大人为她操心,好言好语地跟展大人解释。 “是哄好了,可她也没心情多说什么了,再往下说,只会让她心生反感。展大人,我们想要通过聊天得到有用的线索,就不能让别人心生抗拒。” 展昭睨了三公子一眼,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跟你争辩”的模样。 “嗯,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张掖。” 他又转过头去,大步往前走。 人高腿长的人就是有个好处,他走两步别人要走三步。 杜筱宁一路小跑地追上去,“张龙大哥不是说还在打听吗?去扬州问消息的人即便快马加鞭也要三天才到汴京。” 展昭脚步一顿。 他停,在后面追的杜筱宁也得跟着停。 由于他停得太突然,导致杜筱宁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杜筱宁一个急促停步,她知道由于惯性人会往前栽,那样会撞到展昭。于是在停下脚步的时候,上身刻意往后仰,于是就悲剧了。 她不往前栽了,但她往后栽。 完了。 杜筱宁抱紧怀里的点心,心想这下大概要脑震荡了。 “小心。” 展昭的声音适时响起,长臂一伸,勾住了杜筱宁的腰身。 杜筱宁:“”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展昭。 展昭一只手勾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后背一托,原本重心不稳的人就站定在原地。 ”别一惊一乍的,好好走路。” 展昭扶她站稳,托在她后背和放在她腰间的手随即松开。 松手的那一瞬,心中又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似乎是腰身有些太细又过于柔软? 展大人有些无语,心想就扶个人而已,哪来那么多的怪异感。 缓过一口气的杜筱宁默默地瞅了展昭一眼。 “展大人,别恶人先告状。” 如果不是他忽然停下来,她又怎么会因为想避免撞上他而摔倒呢? 展昭不跟她争辩,转而向三公子“交代”他今天的行程,“我今日要陪包大人办事,等会儿安排个衙役陪你去李府。” 杜筱宁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没有展昭陪着去李府,她还自在些,因为没那么多顾忌。 “对了。”展昭忽然又回头。 杜筱宁:??? “杜尚书是没给你吃肉吗?小身板这么瘦弱,背后的骨头硌得我手都疼。” “” 什么叫硌得手疼? 让你乱扶了? 你知道我的真面目吗? 杜筱宁木着脸,看着展昭的背影,心想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吓得原地劈叉。 在展昭的安排下,杜筱宁在一个衙役的陪同下再度去了李府。 管事去请示后,就安排杜筱宁在昨日的水榭见李贞。 “杜公子,您在此稍等,大姑娘稍后就到。”管事仍旧彬彬有礼,并没有因为展昭而有所改变。 杜筱宁微笑,“管事,李姑娘还没来的时候,我能在湖边走走吗?” 管事一愣,笑道:“杜公子若是在水榭上干等着过于无趣,是可以在湖边走走的,但别走远了。” 杜筱宁向管事道谢之后,就沿着栈道走到湖边的垂柳下。 昨天展昭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的,水榭的纱帘全部绑起,因此水榭中人一举一动都能落入他的眼里。 对面是一片桃林,春日烂漫,桃之夭夭,也是一片美景。 杜筱宁的目光由近及远,又从远处收回,落在左前方的亭子上。 亭子上有个小男孩,天青色的衣服,皮肤雪白,胖乎乎的脸,大眼睛十分好看,眼珠像是黑葡萄似的。 杜筱宁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杜筱宁。 杜筱宁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他却连眼睛都不眨,面无表情。 杜筱宁干脆走过去,弯腰跟小男孩对视,她弯着凤眸,“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男孩一动不动看着她。 杜筱宁:??? 这小男孩难道是个小哑巴? 一大一小在凉亭里“对峙”了片刻。 小男孩忽然说:“我娘是在这里淹死的。” 杜筱宁想起来李夫人是跳湖自杀的。 她看向小男孩,“你叫李平?” 小男孩却不管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爹和大姐说,娘是自己跳下去的。他们胡说,娘是被人推下去的。” 杜筱宁:???? 小男孩抬头看她,神情有些固执,“你不信吗?” 杜筱宁上辈子是独生的,这辈子也没跟这种软绵绵、萌起来让人心都化、炸起来让人想收拾的生物打过交道,导致她这会儿业务特别生疏,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尤其是这小家伙还这么语出惊人,她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小男孩乌黑的眼望着她,神色十分固执。 杜筱宁站直了身,他就仰着头看她。 忽然,他朝杜筱宁招手。 杜筱宁:“” 她再度弯腰。 小男孩靠近她的耳畔,“你是姐姐,不是哥哥。” 这下杜筱宁真惊讶了,“这你都知道?” “你身上是香的,只有姐姐们身上才会香,哥哥们身上都有臭味。” 这番言论颇有点《红楼梦》里宝玉的做派,杜筱宁笑了起来。 “小公子,大姑娘刚才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待着?”一个语气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杜筱宁和小男孩并不怎么顺畅的聊天。 杜筱宁站直了身体,看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走来。 她见了杜筱宁,欠了欠身,就拉着小男孩走。 边走还边絮叨:“小公子,你该要上课了,先生都在等着呢。” 小男孩被她拽着,走了一截,忽然转头看向杜筱宁。 小男孩的眼睛明亮,黑白分明,那是一个求助的眼神。 杜筱宁:“” 她想听这小男童的心声,但他已经走得太远了,她听不到。 “那是我弟弟,他叫李平,今年六岁。” 李贞的声音在杜筱宁身后响起。 杜筱宁转头,李贞的脸色还是苍白的,眼下的阴影已经没有昨天那么重,看来送她的宁神散是用上了。 李贞没有看向杜筱宁,她的目光落在李平那幼小的背影上。 “我娘去世的时候,他生病了,起烧不退,睡了三天三夜,梦里又是哭又是叫,醒来之后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活泼伶俐了。” 杜筱宁:“他说你娘是在这里掉下湖里去的。” 李贞抿了抿红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杜筱宁。 杜筱宁:??? 李贞:“他不会说我娘是掉湖里去的,他跟谁都只会说我娘是被人推下去的。” 第8章 浮世绘07 可别有一天落我手里,不然 李道一生当中,娶了一个正妻八个姨娘,每个女人都为他生了孩子,但只有李夫人生了个儿子。 古人重传承,李夫人生了李平,理应母凭子贵,再度掌管中馈。李平出生,受尽宠爱,但李夫人依然还是备受冷落。 两年前李夫人落水的那天,是王姨娘的生辰。 那天李平在生病,李夫人挂念儿子,白天就跟王姨娘说要请大夫,王姨娘爱理不理。到了晚上,李夫人终于忍无可忍,直冲王姨娘的院子,当时李道正在陪王姨娘过生辰。 怒火冲冲的李夫人见了丈夫和王姨娘,指着两人破口大骂,李道见她跟泼妇似的模样,就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打碎了多年的夫妻恩情。 李夫人终于安静下来,她不吵不闹,瞪着李道和王夫人半晌,像是孤魂野鬼似的回了东跨院。 “我记得那天晚上,娘回来之后一直坐在房里,一动不动。我从未见过她那样,从前不管姨娘怎么对我们,给我们脸色看,娘都会叫我们别记恨姨娘,姨娘心里其实也很苦。可是那天晚上,娘跟我说,她恨姨娘,更恨自己。” 李贞和杜筱宁并没有去水榭,两人站在湖边。 湖边垂柳依依,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有飞鸟从对岸的桃林中飞出,掠过水面,消失在天际。 李贞的目光落在那片桃花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她父亲曾经为母亲种下的桃花林,听王叔说,年轻时的父亲也曾为博母亲一笑费尽心思。 只是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姨娘进府后,父亲就再也不曾为母亲费过那样的心思。 可惜从她记事起,看到的就是父亲对姨娘的偏爱和对母亲的冷落,没能看到当年母亲初见那片桃林时,该是怎样快乐满足的模样。 母亲会在每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到林中剪几枝桃花放在窗边的茶几上吗? 她会在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下,翩翩起舞吗? 等到桃子成熟时,她会兴高采烈地去摘桃子,然后将桃子分给府里的人吗? 李贞的目光从桃林收回,轻声说道:“三公子,我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投湖自尽的,她还留了遗书。” “你的弟弟怎么说你娘是被人推下去的?” 杜筱宁觉得一个幼童的话不能尽信,但他那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弟弟生病了,娘去世的那天晚上,他一直起烧不退,因为娘的心情很差,没去守着弟弟。我放心不下弟弟,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两年前,你几岁?” “十四岁。” 杜筱宁:“你比李惠大多少?” 李贞:“我比惠妹妹大三个月。” 杜筱宁:“” 李夫人才怀孕,李道就跟小姨子搞上了? 杜筱宁愣了一会儿,有的事情,对她而言,真是太难想明白了。 湖边的风一直在吹,垂柳的枝条扫过杜筱宁的衣袖,有些烦人。 她伸手,拽住了那根嫩绿色的垂柳。 “听说王姨娘是你的亲姨。” 李贞低头,“嗯”了一声,“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情。” 杜筱宁看着小姑娘低着的脑袋,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既然很少人知道,你怎么就告诉我了呢?” 李贞安静了片刻,抬头时,脸上露出笑容。 她说:“因为觉得三公子不是坏人。” 三公子芝兰玉树,风光霁月,是个令人见了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人。 仿佛靠近了,就能感觉到无边的温柔似的。 这姑娘,还挺聪明。 杜筱宁满意点头,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燃起了八卦之心,主动把话题带跑了。 她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往回扯。 “你说你娘去世的那天晚上,你一直在陪着你的弟弟。” “对。” “那天晚上,你一直醒着吗?” 李贞呆了呆,然后摇头,“我没有一直醒着,我在弟弟的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 杜筱宁观察着李贞,她的神色坦荡,并没有任何撒谎的痕迹。 “你怎么确定你睡着的时候,你的弟弟没有醒来离开过房间?” 李贞皱眉,心中忽然觉得被冒犯,她的语气有些不高兴,“他就是没有离开。他那时才四岁,那么小,出门要一圈人陪着,他离开房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时候他病得很严重,我娘下葬的时候他还起不了身,那天晚上他怎么可能会出去?” 说着说着,李贞的情绪就变得激动起来,“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或许因为我娘去世,他心有灵犀梦见了我娘,错把梦境当成了现实。他不是故意要说我娘是被人推下湖的,他只是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三公子,那时候大夫也说弟弟的病拖得太久,脑子说不定被烧坏了!” 杜筱宁心想怎么可能呢? 能主动发现她是姐姐的人,目前有且只有李平这个小男孩呢。 都是什么半吊子的江湖大夫,净是胡说八道。 但杜筱宁暂时没时间骂那个江湖大夫,因为李贞说着说着,声音就抖了。 她从李贞的话里听出了恐惧。 杜筱宁:“李姑娘,你在害怕什么?” 李贞一愣,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甚至劈了:“我没有害怕!” 这还不害怕? 杜筱宁决定不问了,她试着去听李贞的心声,发现李贞的心声很乱很杂—— 那天晚上我睡着了。 弟弟跟我一起睡着了,我们哪儿都没去。 弟弟脑子烧坏了,他说的都是疯话,不能信。 娘是跳湖自尽的,我发现了她的遗书。 李贞原本苍白的脸红了起来,嘴唇微颤着。 ——都是激动恐惧惹的祸。 杜筱宁很确定她没有撒谎,但李夫人之死或许并不仅仅是跳湖自杀。 这个李府,看着光鲜亮丽,谁也不知道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埋藏着多少人的血泪。 杜筱宁见李贞激动又害怕,连忙安抚。 三公子当纨绔的时候,没少在姑娘堆里扎,多难哄的姑娘到了她手里,保准能哄好。 李贞很快被安抚好。 当情绪稳定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杜筱宁一眼,“三公子,抱歉,我平时不会突然这样的。” 杜筱宁眉眼弯弯,逗她:“不会突然哪样?” “就、就是突然”李贞窘迫得咬着红唇。 她平时不会突然失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杜筱宁问起那天夜里的事情时,她感觉像是被触碰了逆鳞似的,全然控制不住自己。 杜筱宁笑得温柔,说道:“李姑娘言重了,其实是我不对,与你没有关系。” 三公子这么温柔体贴,李贞更不好意思了,内心很想做些什么来补偿三公子。 然后她就听到三公子说:“李姑娘,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李贞一听三公子有所求,精神一振:“三公子请说。” 杜筱宁:“你娘留下的遗书,能给我看看吗?” 李贞:“” 傍晚时分,杜筱宁跟衙役离开了李府。 三公子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衙役姓寿名风,是个年轻人。他本来性子是有点急的,在跟了慢悠悠的三公子一天之后,有些麻了。 杜筱宁走在路上没事做,干脆把今天听到的事情说给寿风听。 “三公子,您的意思是说李夫人不是跳湖,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李平说的。” 寿风“啊”了一声,“可李姑娘不是说,李夫人跳湖的那天晚上,李平一直在睡着吗?” “听说至亲的人发生意外,她最放不下的人会有感应。说不定李夫人死得冤,阴魂不散,天天托梦给李平呢。” 寿风:“” 寿风的脸色有些发白,“三公子,您是在说鬼故事吗?” 杜筱宁看向少年,奇道:“你不怕死人,居然怕鬼?” 那天在桃花林的时候,这个少年就在场。他好像是展昭的表弟,并不像别人那样称呼展昭为大人。 哥前哥后,鞍前马后、斟茶递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展昭的铁杆粉丝。 寿风绷着脸:“我小时候被鬼吓过。” 杜筱宁:??? 寿风:“真的!那年是清明,我亲眼看到过死去的人回来了!” 杜筱宁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寿风一眼。 小小年纪,就开始搞封建迷信。 服了。 如果李夫人是自杀身亡,有的事情杜筱宁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没太明白。 李夫人跳湖的时候,李贞十四岁,李平四岁,女儿没出嫁,儿子没长大,李夫人再想不开,能放得下两个孩子? 而且那天晚上,年幼的李平还起烧不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回去开封府,陪包大人出去办事的展昭已经在开封府里了。 远远看到杜筱宁和寿风走过来,展大人干脆抱剑倚着门框等他们。 展昭:“回来了?” 杜筱宁:“嗯。” 展昭:“和李贞聊完天了?” 杜筱宁抬头,看了展昭一眼。 “没有,还得继续聊。” 展昭:??? 杜筱宁已经越过他,进了屋里。 展昭的目光落在小跟班寿风身上。 寿风很有眼力见,上前就跟展昭嘀咕:“三公子在李府,认识了李府的小公子,还跟小公子聊了一会儿天。” 真是走到哪儿就聊到哪儿。 展昭莞尔,“然后呢?” 寿风:“然后三公子说,李夫人可能是被人推下湖的。” 展昭挑了挑眉,进屋。 开封府的屋子都很简单,靠墙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摆着茶壶茶杯。 杜筱宁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一杯早就凉透的茶水。 展昭走过去,长腿一勾,勾来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你觉得李夫人不是自杀的?” 杜筱宁把今天的事情跟展昭说了一遍。 “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样的话来,李贞说李夫人跳湖的那天晚上,既难过又气愤,才会一时想不开。但我看了她留下的遗书,一手小楷秀丽端庄,笔画匀称,不像是在悲愤的心境下写出来的。” 展昭:“” 一个字都写不好的人,在一本正经地分析别人的遗书笔迹,多少有点奇怪。 而杜筱宁还在继续说:“我又看了李夫人其他的一些字帖,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我怀疑她的遗书是假的。” 这要是开封府的其他人,展昭或许会跟对方讨论两句。但这是杜筱宁,三公子初来乍到,行事随心不拘细节,又神神叨叨的,很容易令人无言以对。 展大人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三公子说:“我觉得李夫人的死,或许跟李惠的死有关系。” “为什么?”展大人的嗓音带着笑,“别跟我说,又是因为古老神秘的直觉力量。” 三公子只手撑着脑袋,神情要笑不笑地望着展大人。她的凤眸生得极好,带点笑意睨人的时候,仿佛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连眼角都透着春意。 展大人这会儿忽然发现,三公子的魅力似乎是男女通杀的。 他想盖住三公子的眼睛,这个念头才从展大人的心中浮现,三公子慵懒的声音就适时响起—— “是的呢,展大人有意见?” 展昭回过神,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似乎并不担心杜筱宁会折腾出什么乱子来,只跟她说:“这几天大概都不会有张掖的消息,我也派人去李夫人的娘家打听她们姐妹的事情了。你这几日要是出去办事,带上寿风。” 杜筱宁:“寿风怕鬼。” “但他不怕死人。”展昭看了三公子一眼,“而且他武功很好,要是遇上危险,他能保护你。” “保护我?寿风要当我的保镖啊?” 展昭想了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算是吧,三公子身娇肉贵,磕着碰着开封府赔不起,所以只好给你配个保镖。” 居然埋汰她。 杜筱宁面无表情地看了展昭一眼,心想你可别有一天落我手里,不然薅秃你的猫头。 第9章 浮世绘08 谁知展大人眼疾手快,扣住 夜里,李贞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在人工湖的凉亭边,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月光似水,洒落在湖边栈道。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栈道,他穿着一身白衣,走路无声,恍若鬼魅。 那个男人靠近母亲,两人随即进了凉亭。 不知道男人跟母亲说了什么,母亲随即变得十分生气,作势要走。 可是母亲没能走,因为那个男人把母亲拖了回去。 男人背对着她,她看不见男人的模样,而她两人太远了,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只看到后来母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男人手轻轻一推。 “咚”的一声响。 母亲已经掉落湖里。 她的心猛得一跳,而这时,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转头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她依然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看到男人那阴鸷的眼神,像是毒蛇似的,正要伺机咬她一口。 李贞在惊惶中醒来。 侍女走进来,拨了拨灯芯,小心问道:“大姑娘,梦魇了吗?” 李贞抱着薄被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风从微微敞开的窗户钻进去,令她打了个寒战,才回过神来。 翌日早晨,杜筱宁早早到了开封府。 开封府的几个熊汉子雷打不动地等着早点,见到杜筱宁,笑着跟她打招呼。 公孙策这几天虽然被包大人遛得脚不沾地,但他喜欢操心,招呼着杜筱宁在他身旁坐下,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杜筱宁掏出藏在怀里的点心,“还没,打算跟你们一起用。” 公孙策不由得笑,问道:“听说你这两天都去李府找人聊天了。” 王朝坐在八仙桌的一侧,用干净布帛擦着他的大刀,“展大人说你还没聊完,估摸还要继续去呢。筱宁,李府有黄金么,能让你这么一天天的往那里跑。” 杜筱宁将点心放在八仙桌上,“李府没有黄金,但是有秘密。” 有秘密? 几个熊汉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杜筱宁身上。 杜筱宁朝他们眨眼,“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 “卖什么关子?”公孙策莞尔,他拿了桌上的杯子给杜筱宁倒了一杯热茶。 “展昭说你认为李夫人的死另有隐情,为了这事儿,还让我来跟你说道说道李家的小公子。” 杜筱宁的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公孙策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李夫人去世后,李平的病就一直是时好时坏的,还胡言乱语,有人说小公子是在府里撞邪了,让李道把他送去大佛寺多听佛音。 佛法无边,小公子听多了,病大概就会好。 公孙策是在陪母亲去大佛寺的时候,见到李平的。 那时李平才四岁,又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看着小小的,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总是眨也不眨地看人。 陪伴在公孙策身边的僧人见状,跟他说起了李平的事情。总而言之,这个小公子命不好,他生重病的时候母亲跳湖自杀,应该是被一些不好的东西吓到,总是胡言乱语的,说李夫人是被人推下湖的,别人不听他的,就一直在哭闹。 李道请了很多大夫,但都束手无策。李道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中邪”的儿子送到大佛寺,希望在佛祖庇佑的大佛寺,他的儿子能恢复正常。 公孙策还记得那时小男孩孤零零地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那双乌黑的眼睛漂亮却空洞。 公孙策走了过去。 小男孩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公孙策笑了笑,蹲在他的身旁。 半晌之后,小男孩忽然说道:“我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公孙策没说话。 小男孩见他没吭声,固执地重复说道:“我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哥哥,我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李夫人跳湖自杀的时候,在汴京早就传来。她去世后,小公子病得不轻的事情,公孙策也有耳闻。 这样年幼的一个小生命,理应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公孙策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问他:“你为什么一直说你娘是被人推进湖里了呢?” 小男孩望着公孙策:“因为我看到了。” 公孙策:“” “那个人穿着白色衣服,他把我娘推进湖里了。后来,他又看到了我。” “他每天都在看着我,我害怕。我想把他找出来,让他别看我,但没人帮我找。” “姐姐也被他看到了。” 公孙策看向他。 小男孩还在继续说:“姐姐是跟我在一起的。” 公孙策想起来,李夫人刚去世的时候,满城风雨都在说李府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李夫人说不定是被哪个姨娘害死的,直到李贞为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她的遗书,那些谣言才平息下来。 去世的人已经入土为安,活着的人也没有谁去为李夫人击鼓鸣冤,就是公孙策觉得李夫人的死另有隐情,也插不上手。 更何况李夫人的遗书是李贞发现的,李夫人跳湖的那天夜里,李贞守了生病的李平整整一夜。 小男孩确实一直与姐姐在一起。 如果他看到了李夫人被人推进湖里,李贞当然也会看到。 可是李府的人包括李贞在内,没有一个人说李夫人死于非命。 ——除了眼前的小男孩。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屋顶上发出响声。 包兴带着厨房的大娘送来了早点。 公孙策的思绪从过去拉了回来,跟杜筱宁说道:“虽然当时他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甚至有可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我总会不经意想起他。后来听说他从大佛寺回府后就好多了,虽然有时还是会说李夫人是被人推进湖里的,但已经开蒙,长得可爱乖巧。” 杜筱宁觉得夸人是一门艺术,夸一个人可以用不同的词。 譬如聪明伶俐,又譬如可爱乖巧。 李贞说四岁时的小男孩聪明伶俐,公孙策说四岁后的小男孩可爱乖巧。 换句话说,现在的小男孩跟过去性情相差得太远了。 “李夫人之死,到底真相是什么,谁也说不好。”公孙策拿了一个包子,撕开包子皮,肉馅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他看向杜筱宁,笑着说:“但我觉得李平连续说了两年的胡话,或许是有原因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展大人找你跟我说道李平,应该不是叫你让我去查他为什么说胡话的吧?” “确实不是。” 杜筱宁弯着眉眼,“你阳奉阴违,当心他哪天逮着你练功。” 公孙先生作为开封府里的文职人员,温文儒雅,但是很清瘦,跟展昭那些身怀武功的人来说,是过于弱不禁风了。 包兴说展昭最大的业余爱好是带着公孙策扎马步练武功,说是能强身健体。 公孙策微笑,温声说道:“他不会。” “不会?” 杜筱宁想起了展昭扶她一下,就说杜若渝没给她肉吃,安排个寿风小跟班给她还要埋汰她的事情。 她一脸“你在胡扯”的表情看向公孙策,语气非常肯定:“我觉得他一定会的。” 旁边的王朝听了,“啧”了一声,揶揄说道:“筱宁,想不到展大人到了你这儿,就变成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了。” 杜筱宁低头掰着点心,声音含笑,“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说的。” “是吗?”一道熟悉而好听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杜筱宁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发现展昭双手抱胸,颀长挺拔的身体倚着门框,那双漆黑有神的眸子在看她,神色要笑不笑的。 杜筱宁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蹦起来。 这人怎么走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展昭微微一哂,迈着长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不是我走路无声,是你耳力不太好。” 杜筱宁这会儿对展昭已经没有滤镜了,被他听到墙角也觉得没什么关系,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模样。 展昭见三公子不搭理人,想了想,将她手中的点心拿下,塞了个肉包子给她。 杜筱宁看着自己手里的肉包子:???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多吃肉。” 杜筱宁:“” 她不想吃肉包子,只想将肉包子塞到展大人的嘴里,谁知展大人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 ——肉包子堪堪停在展大人的嘴唇前。 展昭哭笑不得:“怎么?” 杜筱宁面无表情:“我不吃肉包子。” “不吃肉包子?” 展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难怪那么硌手。” 公孙策一脸懵逼:“什么硌手。” 可没人搭理他。 跟展大人对视着的三公子,忽然就笑了。 不是假笑也不是气笑,而是真的在笑。 她冲展昭眨眼,语气坦荡且自信,“展大人请放心,摸过的人都说增之一分则太壮,减之一分则太弱,就您不会欣赏。” 展昭:“” 这话听着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三公子的模样坦荡而自然,他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显得心思龌龊了。 展大人松开了杜筱宁的手腕。 杜筱宁得了自由,将手中的肉包子往展大人的碗里一放,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作势要走。 展昭:“哎,去哪儿?” 三公子脚步一顿,回头,冲他笑了笑,“去找人聊天啊。” 三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展昭看着三公子的背影,回头看向公孙策,笑道:“杜三的脾气似乎挺好。” 公孙先生不觉得三公子的脾气挺好。 他倒是觉得三公子个性十分闲散没什么欲求,又天生温柔多情,显得没什么脾气而已。 显得没什么脾气,跟脾气好,是两码事。 公孙策不想谈论三公子脾气好不好,只是好心提醒展大人,“李家的这些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筱宁一天到晚往李府跑,不见得安全。” 展大人很淡定,笑道:“我让寿风看着他呢,出不了事儿。” 公孙策闻言,哑然失笑。 让开封府的武学天才去看着,确实很难出事。 第10章 浮世绘09 “难道你有什么话,是不该 李府的管事觉得自从五姑娘出事后,有的事情就变得很奇怪。 譬如说这个杜三公子,天天没事干就跑到府里来,不是找大姑娘,就是找小公子。 对三公子,管事已经麻了。 他甚至有点把三公子当成是李府的人了。 一见三公子带着个小跟班来,就让先前跟三公子聊天聊得很愉快的丫鬟去陪着。 丫鬟名叫碧铃,以前是东跨院的大丫鬟。 管事跟碧铃说:“三公子总是来找大姑娘和小公子,你从前是东跨院的,知道的比较多。三公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碧铃“啊”了一声,“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管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问道:“难道你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吗?” 碧铃:“没有。” 管事神情慈爱地点了点头,“既然没有,那就去吧。” 碧铃走了两步,又回头。 “可三公子总在找大姑娘,瓜田李下的,会不会对大姑娘的名声不太好?” 还不等管事说话,碧灵又说:“我从未见过像三公子这般神仙似的人,好看又善良,要是三公子跟大姑娘郎情妾意,倒也挺好。夫人要是天上有灵,也会高兴的。” 管事:“” 老人家有些尴尬,随即板着脸,“你差不多行了,三公子来是为了公事,大姑娘是配合公差办事的。别让三公子久等了,快去快去。” 碧铃“哦”了一声,终于离开了。 管事看着碧铃的背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有的事情,已经藏得够久。 黑暗中魑魅魍魉在张牙舞爪,也该掀开那遮天的网,让阳光照一照。 一回生,两回熟。 三回呢? 杜筱宁觉得她对李府已经比对开封府还要熟悉了。 碧铃陪着杜筱宁,杜筱宁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杜筱宁也没问什么,就是问碧铃的弟弟去过百味书斋了吗?有没有领到纸笔墨啊?二当家虽然长得跟花架子一样,是不是很平易见人呀? 碧铃在旁边开怀地笑着,心想三公子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日后要是谁能嫁给三公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而这时,杜筱宁话锋一转,说:“你们的小公子好像去年就开蒙了,听说先生是外地来的。” “嗯。木先生是从陈州来的,外地人。他是书香世家出身,后来因为家道没落,所以颠沛流离。那时候家主还在世,机缘巧合认识了木先生,两人十分投缘,便邀请木先生到家里来做客。夫人去世后,小公子病了一些时日,小公子好了之后,家主便让木先生为小公子开蒙。” 李夫人生前,木先生就到了李府。 有钱人家的孩子,三、四岁就开始读书识字是正常的。 可碧铃说李夫人去世后,李道才让木先生为李平开蒙。 杜筱宁:“李夫人不中意木先生当小公子的先生吗?” 碧铃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吧。” 杜筱宁弯着眉眼,诱哄似的语气,“你再想想。” 碧铃回想了一下,“我没听夫人说过木先生不好,夫人只是说,木先生虽懂生意往来,字也写得不错,但学问深浅跟那些没关系。” 杜筱宁心想,那就是不中意了。 “有人在看我们。”寿风的声音忽然横进了两人之间。 杜筱宁看向寿风。 寿风下巴微抬,示意前方的竹林。 在竹枝掩映的小道上,一个青色的身影走出来。那种青色,跟竹林一样的颜色,要不细看,很难看清竹林的小道上有人。 而且不止他一人,他的手还牵着那个雪白漂亮的小男孩。 “啊,是木先生。”碧铃笑起来,“真巧。” 巧? 寿风意味不明地看了碧铃一眼。 李平看到杜筱宁,朝她奔来,却在离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来。 李平仰着头,乌黑的眼睛望着她。 杜筱宁笑着说:“喊人。” 李平面无表情:“哥哥。” 真乖。 这小朋友特别有眼力见,到底是哪个江湖大夫说他脑子烧坏了? 杜筱宁弯腰,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啪”。 李平伸手,把她的手打下来。 木先生已经走近,他五官长得很周正,身材清瘦挺拔。 碧铃朝他欠了欠身,“木先生。” 木先生文质彬彬地回礼,礼貌而客气地看向杜筱宁,“这位是三公子罢?” 然后杜筱宁听到了木先生的心声—— 婉蓉怎么还让他来?居然还让碧铃这个丫头跟着! 杜筱宁望了望木先生,端着一个十分纾尊降贵的姿态朝他微微颔首。 然后,她看到了木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恼火,稍纵即逝的恼火。 她没搭理木先生,弯腰拉起李平的小爪子。 “见面就打人,这样很不对,是要被打手心——” 小男孩白嫩的手被摊开后,她看到了那嫩白的指尖上有结痂的伤口。 杜筱宁:“” 她拉起小男孩另一侧的手,发现另一只手的五指指尖也是一样。 李平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 杜筱宁想听他的心声,可是什么都听不到。 杜筱宁在看他。 他也在看杜筱宁。 “小公子前几日不知道跑到哪儿去淘气了,回来之后指尖受伤了,这几日都拿不了笔写字。”木先生微笑着解释。 杜筱宁挑眉,望向李平。 小男孩仍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跟杜筱宁对视着。 杜筱宁都不用读心技能,就从他微动的眉毛里读出了“你这个傻冒该不会信他吧”这样的意思来。 ——父亲当年跑去某个大洲的原始部落待了三年,就是为了研究人类的眉毛变化。 听起来很疯狂,但十分有用。 木先生说:“小公子该回去读书了。” 李平望着杜筱宁。 小男孩总是没什么表情,乌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人又不说话,像是个娃娃。 杜筱宁笑着直起腰,那双凤眸若有似无地扫过木先生,好似拉家常似的张嘴就来,“听说五姑娘很喜欢小公子,他知道五姑娘的事情吗?” 有那么一瞬间,木先生看杜筱宁的眼神像是看智障似的,但他掩饰得极好,笑着跟杜筱宁说:“没有,大概是因为小孩子忘性大吧,一旦有了其他的人陪他,就忘了先前的人。” “真的吗?”杜筱宁垂下凤眸,望着李平,诱哄似的问道:“你真的忘了李惠?” 李平盯着她,不吭声。 杜筱宁去听他的心声—— 没忘,五姐在桃花林。 杜筱宁:“”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技能就快用完了。好在,有所收获。 杜筱宁会读心,但不能多用。 一天不超过三次,超过次数会因为体力透支而躺平。 木先生已经带着李平离开。 杜筱宁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跟碧铃说:“小公子和木先生好像很亲近。” “可能吧。”碧铃眉头微皱了下,随即松开。 杜筱宁狐疑,“可能?” 碧铃笑着解释:“小公子从大佛寺回来后,便不怎么爱说话,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一两句。到了夜晚便是又哭又闹的,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后来木先生自告奋勇,跟王姨娘说他可以搬去小公子的院子住,就近照料。说来也奇,他去了之后,小公子晚上就再也不哭闹了,或许是他真的会照顾吧。” 但是她对木先生的感觉一直都不算好。 小公子跟在木先生身边的时候,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杜筱宁点了点头,“对了,婉容是谁?” 碧铃愣了一下,“婉容是王姨娘的闺名。” 古代女子,一般闺名不会为外人所知。 木先生居然喊王姨娘婉容? 这种情况下,杜筱宁觉得自己很难不想歪。 杜筱宁:“那木先生呢?他叫什么名字?” 碧铃:“木易。” 杜筱宁哑然失笑。 木易。 那不就是楊吗? 碧铃见杜筱宁忽然在笑,就有些懵逼。 木易这个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三公子怎么会知道王姨娘的闺名? 他今天来是要查户口吗? 寿风的神色 | 欲言又止。 杜筱宁于是抬手抵了抵鼻尖,咳嗽了两声。 碧铃:“公子怎么咳嗽了?” 寿风双手背负在后,一本正经的神情,“话说多了,口干。” 杜筱宁:“” 这熊孩子,回去揍一顿。 碧铃让杜筱宁去湖上水榭稍等片刻,她马上让人去准备茶水。 等碧灵走远,寿风跟杜筱宁说:“木先生会武功。” 杜筱宁有些惊讶,“这你都能看出来?” 寿风奇怪地看了杜筱宁一眼,心想这有什么看不出来?换了开封府的谁都能看出来。 哦,也不是。 武功一般又不聪明的人大概看不出来,公孙先生和这位三公子是肯定看不出来,毕竟,武学菜鸡。 菜是原罪,看不出来很正常。 寿风心里还在想着,忽然一只手拍向他的脑袋。 出于练武之人的警觉,他抬手要挡,手才一动,又没挡。 杜筱宁本来是用了手劲要打他的,察觉到他的举动,快要拍到他脑袋的时候收了手劲,改为狠狠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别在心里说别人坏话。” 寿风嘴硬:“我没说。” 杜筱宁睨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半大不大的小毛孩就别不承认了,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 杜筱宁转身往外走去。 寿风像寸步不离地跟着,“不去水榭了么?” 杜筱宁:“不去,我们走了。” 寿风一听要走,顿时很高兴。 因为他哥展昭说了,三公子身娇肉贵,最好别让他有什么闪失,不然后果很严重。 三公子能回开封府待着是最好的。 谁知他还没高兴完,就听到杜筱宁说:“我们去王叔的桃林去玩一会儿。” 寿风:“” 第11章 浮世绘10 “展大人要是真心疼我,就 月黑风高夜,宜打家劫舍。 在杜府的后门,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悄悄出来。 在前方的大槐树下,杵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样的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是白天跟着杜筱宁的少年寿风。 杜筱宁:“” 她站定了脚步,心想这时候是装作梦游不小心出门了,还是上去忽悠展昭跟她一起去李府? 还不等她做出决定,展昭已经转过身来,他的声音不大,温温沉沉地在夜风中传过来. “三公子,杵在那儿是要做什么呢?” 杵在这儿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杵在这儿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杜筱宁抬头看了展昭一眼,慢吞吞地走过去,“展大人呢?您又在杵在这儿做什么呀?” 展昭一听这明知故问的话,气笑了,反问道:“三公子,你觉得呢?” 展昭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杵在槐树下喂蚊子的。 傍晚时分,被展昭派去看着杜筱宁的寿风一脸苦恼地回了开封府。 那时展昭正要回家,看到寿风,刚好要问他整天不见人影,是跟着杜筱宁去了哪儿。 谁知道寿风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走。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展大人随手摘了朵花弹过去,不偏不倚,刚好击中寿风的后脑勺。 寿风:“” 少年停下脚步。 展大人倚着旁边的树,姿态闲适,语气还有些慵懒,“跑什么呢?回来。” 寿风默默地转身,走回去了。 展昭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好整以暇地问:“杜三呢?” “回杜府了。”寿风在展昭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我今天陪三公子去了李府,然后又去了城外的桃花林,回城的时候天色挺晚了,三公子说他到开封府就天黑了,回来没什么意义,便直接回府了。” “你们去桃花林做什么?” “去看抛尸现场,三公子蹲在那棵有血迹的桃树边上打量了半天。” 展昭眉头微蹙了下,“然后呢?” 寿风吞了吞口水,声音有点虚:“然、然后三公子约我今夜子时在他家后门——见面。” 寿风本来想说幽会,因为杜筱宁就是这么说的,但感觉在展昭面前不能这么说,于是硬生生地把幽会吞了回去,强行改口。 展昭皱眉:“你答应了?” 寿风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哥,你不是说,三公子想做什么,就让我陪他做什么吗?” 展昭面无表情:“你既然这么听我的话,刚才跑什么?” 寿风有点想哭。 展昭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吧,他今天都做什么了。” 迫于展大人的淫|威,寿风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府的木先生会武功,应该不低。但是他身材很瘦弱,看着跟公孙先生一样的书生,要不是听他吐息和走路,一般人发现不了。三公子就是听说他会武功之后,才去桃花林的。” 展昭:“就这些?” 寿风想了想,又说:“三公子问了木先生的名字,木先生的名字叫木易。哦,还有王姨娘的闺名叫婉容。” 展昭沉默了片刻,“杜三有没有跟你说晚上要去哪儿?” 寿风摇头。 “他什么都没说,你还答应他?”展昭有些怒其不争。 展昭不说还好,他一说,寿风的表情就变得很幽怨。 展昭:?? 寿风看着展昭的眼神活像怨妇似的,语气十分委屈,“哥,不都是你让我陪着他的吗?” ——这二百五。 展昭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险些被噎死。 然而寿风还偷偷瞄了他几眼,小心问道:“今晚我能去吗?” 展昭默默地将梗在胸口的那口气吞下去,皮笑肉不笑的,“去,当然能去。” “哥。”寿风缩了缩脖子,“你能别这么笑吗?” 跟只笑面虎似的,他看了觉得有点瘆人。 展昭忍住揍人的冲动,又笑得很吓人,“不能。” 然后他顶着很吓人的笑脸,说出更吓人的话来—— “今晚我跟你一起去。” 寿风:“” 他哥好像在生气,他怕是要凉了。 展昭确实在生气,导致他到了杜府后门的槐树下,脸都是板着的。 深夜万户入眠,街里巷间黑灯瞎火。 挂在杜府后门的两盏灯笼还亮着,光线虽然有点暗,但杜筱宁没瞎,所以她看到了黑口黑脸的展昭。 杜筱宁当然知道他为什么顶着个棺材脸,可又不好贸然去哄人。 万一哄不好还不小心踩了猫尾巴,那岂不是要炸毛?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只好装作没看见,神情自若地问:“寿风呢?” 展昭冷笑,“被我揍了一顿,在床上半身不遂地躺着呢。” 杜筱宁:“” 这时,少年清瘦的身影从槐树上跃下,“三公子,我哥骗你呢!” 杜筱宁松了一口气。 展昭眼也没抬,“说吧,打算去什么地方。” 杜筱宁:“去找李平。” 展昭:“” 寿风:“” 杜筱宁:“怎么了?不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 但那个木先生的武功不知深浅,万一是个绝顶高手打起来场面可就有点不好看了。 “今天碧铃说李平夜里一向是哭闹的,但是自从木先生住到他院子之后就好了。每天都是一夜睡到天亮。” 小男孩睡眠好,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怪的是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不会被吓醒,不会哭闹。 杜筱宁:“那个木先生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我觉得他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方法对待李平。而且李平双手五指的指尖都破了,我怀疑展大人说抛尸现场出现过的幼童是他。” 展昭愣住。 “你有这样的怀疑,为什么不先回开封府与我商量?” 杜筱宁心想回去跟你商量?你愿意半夜三更陪我翻墙擅闯民宅啊? 当然是年少单纯的寿风好忽悠一点。 她眉眼弯弯,谎话张嘴就来,“因为我想跟寿风查好了再跟展大人说啊,万一是空欢喜一场,那多不好。” 展昭沉默了片刻,跟她说:“下不为例。” 这回杜筱宁是真的笑得很开心,笑完之后就看着展昭,“展大人要像那天带我回府那样,施展轻功吗?” 展昭默了默,话语从唇缝蹦出来:“不然呢?” 杜筱宁没什么意见,但是她有个小小希望。 “展大人这次带我在屋顶上起起落落的时候,可以稍微温和一些吗?我真的恐高。” 恐高还忽悠寿风陪她做这种事情? 服了。 展大人被整得没脾气,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身。 “抓稳了。” 杜筱宁抓稳了,然而展昭却没动静。 展昭低头,看着身侧的三公子。 杜筱宁感觉那只横在她腰身的手臂微微收紧了,接着就是展大人带着调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三公子,杜尚书是不是真的不舍得给你吃肉啊?” 三公子不恼,三公子仰头望着展大人,在他耳旁轻笑着说:“是啊,展大人要是真心疼我,就让我咬一口。” 不知怎么回事,展大人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被三公子的话挠了一下。 而三公子此时又笑着威胁他,“快走,不然就真的咬你。” 展昭的低笑在静谧的夜里响起,低沉而悦耳,好像能钻进人的心湖里泛起涟漪。 “有求于人还这么嚣张,反了天了。” 展大人带着反了天的杜筱宁到了李府,寿风尾随在后。 今夜天公作美,全程黑麻麻的,不细看,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仿若与黑夜融为一体。 几人到了李府东跨院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右前方一个屋子灯还亮着,一个奶气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又要让我睡觉了吗?” “不想睡?”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那是木先生的声音。 那是木先生和李平在说话。 “府里的人说惠姐姐死了。”李平说。 “他们在胡说。”木先生含笑的声音响起,“她没死,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可我看到你把她吊在树上,很吓人。” “因为她不听话,我才会吊她。那天晚上,你也不乖,我才会让你去找她。” “你说我找不到她,你会杀了我。” “但是你找到了,所以你还好好的。不是吗?” 室内一阵沉默。 小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我想姐姐了。她什么时候能像从前一样陪我睡觉?” 木先生的笑声传出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显得细柔。 “只要你乖乖的,总有一天,她会像从前一样陪你。” 小男孩“哦”了一声。 只见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衣袖微动,在空气中划了个弧度,室内就归于平静。 摇晃的烛光熄灭,木先生从屋里走出来。 他双手背负在后,站在李平的屋外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仅仅站着打发时间。 这时,展昭朝旁边的寿风做了个手势。 寿风顿时会意,微微点头,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离开。 片刻之后,一阵异响从院外传来。 原本低着头的男人蓦地抬头,双眼目光锋利,宛若鹰眼。 他所站立的地方离院门口几丈远,可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杜筱宁看得有些惊讶,木先生武功这么好的么? 展昭再度搂紧她的腰,“抓稳,我们下去了。” 话还没完,毫无心理准备的三公子就已经被人拎到了地面上。 忽然失重,她感觉自己心都跳停了一下。 杜筱宁:“” 要不要这么欺负不会武功的老实人? 第12章 浮世绘11 “只有内人和父母才能管我 不会武功的老实人被展大人带进了李平的屋里。 屋外昏暗的灯光虽然映了进来,但屋里光线很幽暗。 杜筱宁没忍住小声咕哝,“好黑啊。” 展昭没好气:“你三更半夜潜入别人家,还指望可以灯火通明?” 好吧。 杜筱宁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她也就是说说。 在幽暗的光线中,她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白天那个雪白漂亮的小男孩如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一动不动,像是个死人似的。 杜筱宁上前,伸手碰了碰他。 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 她又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鼻尖,还是没反应。 这么折腾都没点动静? 杜筱宁皱眉,侧头看向展昭。 乌漆墨黑的深夜,展昭还背着光,她只能看到展昭那双明亮的眼眸。 放在白天的时候,展大人的眼睛是极为好看的。 可惜如今放在晚上,感觉是在一片漆黑中有两只发光的眼,有点吓人。 展昭是习武之人,黑暗中视物对他毫无影响。 他跟杜筱宁说:“他被人点了睡穴。” 点了睡穴? 难怪怎么折腾都没反应。 “你能把他弄醒吗?”杜筱宁问。 能是能的,不过 展昭笑了一下,“你不怕他忽然醒来受到惊吓,又哭又闹的?” 杜筱宁愣住,她想了想,随即小心地坐在床上,将睡死的李平扶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她一只手捂着李平的嘴巴,抬头跟展昭说,“帮他解穴。”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听着像是有点命令的口吻。 展昭已经许久没听过这种语气了,就是包大人跟他说话,都不带这样的。 展大人站在原地,看了三公子一眼。 三公子心里有点急,见他还没动静,忍不住催促,“快点呀!” 展昭莞尔,“三公子有点凶啊。” 说着,他上前抬手在小男孩的胸前一拍,小男孩一口气吐出来,身体动了一下。 小男孩刚清醒的时候,意识到有人抱着他还捂着他的嘴,想要挣扎。 他才动,杜筱宁就在他耳旁温柔说话—— “嘘,别动。” 小男孩一怔,随即停下了挣扎。 杜筱宁见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就知道这小孩儿聪明得很,肯定能认出她来。 手移开,她让李平在床上坐好。 杜筱宁:“喊人。” 李平:“哥哥。” 杜筱宁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黑暗中,小男孩毫不惧怕,他乖巧地跪坐在床上,奶气的声音四平八稳,“还有另一个哥哥。” 展昭挑眉,小男孩胆大灵敏,跟传言很不一样。 杜筱宁微笑,“对,还有另一个哥哥。你不是说你娘是被人推到湖里去的吗?我带了很厉害的哥哥来,他能帮你找到那个人。” 李平却说:“不用找了。” 杜筱宁:??? 黑暗中,小男孩看了一眼展昭,又慢慢转回杜筱宁身上。 杜筱宁看向小男孩,有些艰难地问:“你知道他是谁?” 李平点头,语气带着希冀,“你能把他捉起来吗?” 杜筱宁:“” 展昭:“” 不知道什么东西惊动了外面的野猫,凄厉的猫叫在夜里响起。 忽然就安静得有点瘆人。 杜筱宁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和想法。 她问李平:“他是谁?” 李平:“木先生。” 杜筱宁:“你不怕他吗?” 李平:“怕,但他总在我身边。” 小男孩低头,看着他伸出来的五指,他总是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害怕,但他的身体却是微微颤抖的。 杜筱宁伸出双手包着那双小手,然后她听到了小男孩的心声—— 如果不让木先生待在身边,姐姐会像娘一样。 自从木先生陪在我身边后,姐姐再也没来陪过我。 她为什么不来陪我了? 那天夜里木先生发现我想去找姐姐,他很生气,把我扔到了王叔的桃林。木先生说他很生气想杀人,但只要我能找到五姐,他就不杀我。 桃林好黑我好害怕,我看到了五姐,她被吊在树上,好可怜。 姐姐呢?姐姐在哪儿,我好想她。 小男孩的心声串在一起,海潮般涌向杜筱宁,忽如其来的黑暗真相令她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难过。 李平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你会帮我吗?” 杜筱宁:“会。” 于是,小男孩低头,额头抵着杜筱宁的手。他像是只小动物似的,额头在杜筱宁的手上摩挲着。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小男孩低声咕哝。 杜筱宁温柔地“嗯”了一声,笑着说:“谢谢。” 这时,又一声猫叫传来。 她有些纳闷,李府有这么多猫吗?! 谁知展昭一听那声音,眉头皱紧了,跟她说道:“是寿风,那人要回来了。” 这 杜筱宁看向李平。 小男孩十分上道,一听展昭这么说就立即躺平在床上。 展昭也是叹为观止。 他上前在小男孩的睡穴上一拍,一只手扣住杜筱宁的手臂,“快走。” 两人才走出门口,展昭脚步一顿,“走不了了。” 杜筱宁:“什——” “嘘。” 展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本扣住她手臂的手放在,改为手臂横腰,将她箍住。 下一瞬,她被展昭带着直接跃上了院中枝叶繁茂的老树。 杜筱宁:“” 她低头往地上一看,顿时软了。 生平第一次夜闯民宅,紧张,刺激。 离去的木先生已经回来。 杜筱宁看不清他脸上什么神情,只感觉从他的步伐感觉他情绪并不好。 她想要看清楚一些,顾不上恐高,低头观察。 展昭箍在她要紧的手稍稍用力,身体微微前倾,用气音在她耳旁提醒,“别动。” 温热的气息喷在杜筱宁耳后,她不由得颤栗了下。 展昭奇怪问道:“你冷么?” 杜筱宁:“” 冷你个头。 三公子面无表情地眼观鼻、鼻观心,心想耳后一般都是敏感地带,换了谁都是一样的。 木先生回来,又不放心地去了一趟李平的屋里,出来才把门掩上,就来了个人。 来人身材窈窕,男装打扮。 “木先生。” 一说话,是姑娘家的娇脆,是个乔装打扮的侍女。 展昭目力耳力惊人,杜筱宁的脑袋有点挡他视线,他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胸膛贴上了杜筱宁的后背。 春衫单薄,展昭身上的火力又很足。 他的体温透过春衫的布料传来,杜筱宁觉得自己的后背烫得像是能冒火。 她忍不住回头,凶巴巴地瞪了展昭一眼。 展昭见状,莞尔一笑。不理她,继续观察地面上的情况。 杜筱宁见他无动于衷,继续瞪瞪瞪。 要是眼神能杀人,展大人大概已经死了一万遍。 展大人无奈,直接抬手捂住三公子的眼睛。 “别瞪了。” 再瞪下去,很容易引起误会。 地面上的人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早已落入旁人的眼里。 木先生转头,看向侍女。 他的声音带着不悦,“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没事别来东跨院吗?” “姨娘等了许久不见先生去看她,让我来看先生可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没什么事,不过是几只野猫在打架,都被我赶走了。” 侍女站在原地,问道:“那先生还去姨娘那儿吗?” 木先生没有说话,良久,他说:“你过来。” 侍女走了过去。 接着,杜筱宁听到侍女的一声惊呼,她似乎是被人推到了墙上。 杜筱宁:??? 很快,暧昧的声音响起。 三公子终于知道木先生和那个侍女在做什么了。 木先生沙哑的声音夹杂在侍女的娇|喘中,他低笑着说:“你在这儿,我还去找她做什么?” 侍女似是笑着捶了他一下,“讨厌。” 尾音又陡然上扬。 杜筱宁:“” 所以她是在闭着眼睛看活春宫? 而且还是和展昭在一起 要是义父知道,大概是要犯心梗了。 展昭含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三公子想看?” 杜筱宁有点想骂人。 展昭又说:“这里离地面太远,让你看也看不到,就这么捂着眼睛挺好。” 杜筱宁的皮肤很白,稍有点红就能看到。 原本遮月的乌云被风吹散,展昭看到她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晕,那抹红从侧颊延伸,一直红到了她的耳轮。 这可奇了。 他不止一次在芳华楼遇见这个三公子,每次见他时,他身边都有佳人作陪。 而在他身边的,都是汴京里有名的公子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听说他们时常在芳华楼流连忘返,夜夜笙歌。 男女的风月之事,于他而言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可如今,三公子表现得却像是多纯情似的。 杜筱宁不小心用了一下自己的读心技能,听到展昭的心声,木着脸用十分平稳的语气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活春宫呢。展大人,好看吗?” 幸好地面上的男女过于忘情,没能听到三公子说话。 展昭被逗笑了,他看着地面上缠成麻花似的两人,他们原本是靠墙的,后来大概是不太方便,木先生直接把侍女抱进了就近的屋里。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展昭捂在杜筱宁眼睛的手掌移开,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箍在杜筱宁腰间的手没放,直接将人抱起,从树上飞到了屋顶。 终于能重新视物的杜筱宁,还来不及看一下地面到底什么情况,就被人抱到了屋顶。 她正想说话,展昭又施展轻功,将她从这个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 接下来的时间,三公子都没机会说话。 因为展大人把她扔回了杜府后门,就跟她说,“快天亮了,你赶紧回去歇着。明日哪儿都不许去,先到开封府。”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微笑,好脾气地问道:“只有内人和父母才能管我,展大人您到底是谁啊?” 展大人挑眉,使出杀手锏。 “你要是不来,我就告诉杜尚书,你哄骗寿风夜闯民宅。” 三公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3章 浮世绘12 展昭顿时头皮发麻,怕是 李贞又在做梦。 这个梦好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母亲的尸体从湖里捞了起来,弟弟的病一直在反复,时不时呓语。 在母亲下葬的那天,弟弟终于醒了。 弟弟张开眼睛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 这时姨娘进来了,“平儿说什么?” 弟弟看着姨娘,说:“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姨娘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凝,看向弟弟。 “你娘被人推进湖里了?” 弟弟点头。 “那是谁?” 弟弟不说话了。 姨娘停留了片刻,就匆匆走了。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脚步有些仓皇。 姨娘走了,她将弟弟房里的下人都屏退。 弟弟忽然说:“娘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看向弟弟,“弟弟,不可以这样说。” 弟弟:“姐姐跟我一起的。” 娘死了,父亲一直宠信姨娘。 推娘下湖的那个男人,好像跟姨娘是有关系的。 她不知道男人是谁,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是姨娘的人。 可是他们太弱了,身边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她唯一能做的是尽力让自己和弟弟平安。 “娘是自己跳下去的。那天晚上,你和姐姐一直在房间里。” “不对。我醒了,要找娘,姐姐带我出去的。” 忽然之间,她不知道怎样能让弟弟明白他们如今的处境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灭口。 她沉默了半晌,只能流着泪,摸着弟弟柔软的头发,柔声说道:“傻弟弟,那是你在做梦。” 后来几天侍女送来的汤药分量总是不对,弟弟的病情又加重。 再后来,她拿出了母亲的遗书。 弟弟的病终于好转,可是脑子还不清醒。 他那天晚上唯一的记忆是娘被人推下湖了。 外面一阵脚步声,她从梦中惊醒。 侍女推门而入,“姑娘,姨娘请你过去。” 第二天,杜筱宁没去开封府跟大家一起吃早膳。 原因很简单,昨晚过得比熬鹰还累,她要补觉。 这一补,导致她到开封府的时候迟了小半个时辰。 包大人虽然跟三公子说,要跟大伙儿一样。 可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三公子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凡事别太过分,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他们对三公子的期望既小又简单—— 别添乱就行。 所以杜筱宁到开封府的时候,大伙儿都在各忙各的事情。 只有少年寿风,从她一进门开始就跟着她。 杜筱宁心想在开封府还要跟着,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寿风跟着杜筱宁:“三公子,等会儿要去哪儿?” “找你哥,他人呢?” 寿风愣了一下,“好像去了包大人那里,三公子你要找他?” 倒不是她要找展昭,她是觉得展昭可能要找她,不然昨晚怎么会□□裸地威胁她这个不会武功的老实人呢? 既然展昭在忙,杜筱宁就去了书楼。 寿风跟进去。 寿风问杜筱宁:“三公子,李夫人真的是被人推下湖的吗?” “不知道。” 寿风“哦”了一声,觉得这些事情有些乱,他不太能整明白。想问杜筱宁更多的事情,又怕打扰她。 杜筱宁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朝他招手,让他在八仙桌的一侧坐下。 “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三公子对寿风少年颇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有耐心。 杜筱宁在八仙桌上铺了一张纸,旁边放着笔墨。 她想了想,按照时间线把事情人物都画在纸上。 杜筱宁跟寿风说:“两年前李平才四岁,四岁的孩子世界天马行空,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想象,单凭他说的话,是无法确定李夫人是不是被推下湖的。” “那三公子昨夜为何去杜府?” “因为好玩啊。” 寿风:“” 难道他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吗? 杜筱宁笑了笑,将桌上的纸推到寿风前,“你能看得懂吗?” 寿风瞄了一眼,上面是一些人名和线条,有的人名写的大一些,像是突出重点似的,有的人名则比较小,唯一的相同点是字都很难看。 寿风细细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能看懂的。 因为那是三公子把最近了解的事情,按照时间线把人物拎了出来,木先生的名字写得斗那么大,寿风很难忽略。 于是他问:“李夫人是木先生害死的吗?” 杜筱宁:“李平是这么说的,他还说,那天晚上,他和李贞一起看到的。” 少年马上学以致用,“公子刚才说了,他的话不可全信。”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说的是真话,他和李贞都看到木先生把李夫人推下湖,李贞为什么没有把事情说出来?那是她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她目睹母亲的死亡而不发声?” 寿风想了想,觉得以他目前的水平很难跟三公子就这件事情展开讨论,他还是比较合适做盯梢又或者是当保镖这样简单不费脑的体力活。 少年善解人意地向三公子建议:“公子,这种事情问我哥或是公孙先生会比较好。” 杜筱宁:“” 她没好气地看了寿风一眼,叹息:“出息。” 不管是李夫人还是李惠,她们的死或许都跟木先生有关系。锁定凶手并不难,难得是怎么找出他的杀人动机,以及李平和李贞这对姐弟的反常。 杜筱宁的目光落在李贞的名字上,她眉头微蹙,轻喃说道:“我先前在李贞聊天的时候,没发现她有刻意隐瞒什么事情。难道是我看错了?应该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展昭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寿风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哥。 杜筱宁则是抬头瞥了展大人一眼,随即又低头研究她的事情。 展昭走过去在杜筱宁的另一侧坐下,“去陈州的人回来了。” 王姨娘和李夫人的娘家,在陈州。 杜筱宁抬眼看向展昭,“有什么消息吗?” “自从王姨娘嫁给李道之后,这姐妹俩就没有回过娘家。王家曾经是陈州有名的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十分艰难,多亏了李道这个女婿相助,才能从困境中走出。” 杜筱宁一听就抓住了重点,“为什么王姨娘嫁给李道之后,她们姐妹就不回陈州了?” “具体什么原因,短时间内难以打听清楚。据说是因为李道要纳王姨娘的事情,令姐妹二人对家族生出了许多怨恨,从此便不回去了。” 短短两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却很大。 如果王姨娘是欢天喜地的嫁,肯定没有怨恨。 如果李夫人是心甘情愿让李道娶,也不会有怨恨。 能让出嫁的女儿十几年不回娘家,那心里得有多少的怨恨,才能她们这样铁石心肠? 杜筱宁望向展昭:“还打听到其他事情吗?” 展昭跟她对视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当然有,你先叫一声好听的。” 杜筱宁“哦”了一声,笑着喊:“展大人。” 就这? “三公子委实太敷衍了些。”展大人说。 谁说不是呢,三公子到了开封府之后,跟公孙先生就像是朋友似的直呼其名,对张龙赵虎几人都笑着喊大哥,唯独对他的时候,一口一个展大人,礼貌而生疏。 敷衍了些? 于是三公子挑眉,“你想听我怎么喊?” 展大人长腿一伸,姿态帅气潇洒,“先喊声哥来听听。” 展大人你在说什么? 想听我喊你哥? 我怕你消受不起啊展大人。 杜筱宁笑了,她双手环胸,那双眸子瞅了展昭一眼。 忽然,她凑了过去。 展昭:??? 一抬眼,就对上了杜筱宁的眼。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的气息。 杜筱宁那双凤眸就在展昭的眼前,近得他能数清上面卷翘的睫毛到底有几根。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只看得见他一人,仿佛多么深情似的。 展昭愣住。 随即听见杜筱宁十分动人地喊了一声,“哥。” 展昭顿时头皮发麻,怕是要被三公子玩坏了。 然后杜筱宁翻脸跟翻书似的,瞬间便敛了笑,语气十分正经,“好了,说正事。” 展昭:“”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没再卖关子,话锋一转,就把话题拽回了王家的事情上。 “王姨娘在嫁李道之前,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家姓杨,也与王家一般是当地名门,后来家道中落,可惜的是杨家没能像王家这般找到个好女婿,从此一蹶不振。” 杜筱宁:“所以是王家毁约在先?” 展昭点头,那双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别有深意地说道:“木先生名叫木易。” 杜筱宁心想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经过昨晚,谁都知道木先生跟王姨娘关系非常不一般。 “展大人怀疑木先生是王姨娘出嫁前的未婚夫吗?” “此事还在查。我已经派人去盯着木先生了。” 杜筱宁点头,他们虽然有发现,但不能打草惊蛇。展昭已经派人盯着木先生,就不怕木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 她现在倒是有点想见王姨娘了,再不行,见一下李贞也行。 杜筱宁:“我想去李府走一趟?” “又去李府?”展昭偏着头,黑亮的眸子跟她对视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李府里的什么东西让你有瘾吗?” 三公子坐着一动不动,凤眸盯着他,像是跟他对峙似的。 半晌,展大人觉得有些吃不消,微微偏开头,笑叹,“行吧,带上寿风。” 杜筱宁:“” 说得好像她不带,他就不会让寿风跟着似的! 第14章 浮世绘13 “太不容易了,好在如今一 杜筱宁去李府的时候,管事见她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让她在前厅等。 管事直接让碧铃带着她和寿风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是王姨娘住的地方,杜筱宁来了李府不少次,每次都没见到王姨娘。 王姨娘要么去了大佛寺,要么有其他的事情,总之她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出面,而杜筱宁也没什么事情非要见王姨娘不可。 清晨时还十分晴朗的天空,忽然就变得阴沉。 碧瑶领着三公子到西跨院,几天的时间,碧瑶已经被三公子的花言巧语哄得指东不往西,完全把三公子当成自己人了。 碧瑶像是拉家常似的,跟三公子说:“听说今日天还没亮,王姨娘就请大姑娘到了西跨院。” 杜筱宁想起了昨晚在李平屋外看到的事情。 三更半夜的,王姨娘还在等木先生。 天没亮,又让人请李贞去西跨院,她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与东跨院相比,西跨院的景致明显要讲究许多。 庭院两边种了白色的垂丝海棠,一团团的花看着像是白雪似的,风吹过,白色的花瓣就像雪花似的飘落。 杜筱宁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碧瑶轻轻“啊”了一声,“大姑娘出来了。” 枫木回廊上,李贞拖着脚步走了出来。 她看着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细汗,见到了杜筱宁和碧铃,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随即身体一软。 碧铃大惊失色,“大姑娘!” 在杜筱宁身边的少年已经像风一样窜了过去,他将人扶着,“李姑娘。” 她却没有看向寿风,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走过去,神色温柔,“李姑娘,怎么了?” 李贞见她靠近,如释重负地软下了身体,她整个人靠在了寿风身上,眼睛不断在流泪。 李贞:“三公子,姨娘快死了。” 杜筱宁:“!” 这不是杜筱宁第一次见王姨娘。 上次见她,是在开封府,那时王姨娘痛失爱女,悲痛欲绝,哭得脸都有些浮肿。 如今见她,虽然一身素缟,却难掩风华,想来年轻的时候该是个绝世佳人。 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王姨娘望向杜筱宁。 “三公子近日很喜欢到李府做客,开封府有这么闲么?” 不等杜筱宁说话,她又笑了,“不对,我怎能这样说呢,毕竟三公子到李府,是为了惠儿的事情。” 杜筱宁看得出来,王姨娘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狂乱了。 她站在那里,端庄的优雅的,可是她的身体在发颤,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状。 杜筱宁想靠近她。 寿风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公子。” 王姨娘见状,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看着是很甜的笑容。 眼角虽有细纹,风韵不减。 “三公子是怕我吗?” 杜筱宁站在原地,没说话。 她微蹙着眉,那双总是带笑的凤眸此刻显得清亮沉静,仿若看透了人间悲喜似的。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走过去。 李贞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就昏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 管事匆匆忙忙去找大夫,木易死在东跨院,事情乱成一锅粥。 杜筱宁本想自己留在李府,让寿风施展轻功回开封府通知展昭,谁知寿风少年很尽职,说他的职责是寸步不离地保护三公子。 等李府的人到开封府,开封府的人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杜筱宁当机立断,让寿风将西跨院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王姨娘一人。 “王姨娘,李姑娘说,你杀了木先生,你自己也快要死了。” 王姨娘微笑着,她缓步走向大门,长长的裙摆在后面拖曳着,仿若盛开的白莲。 “我的亲姐死了,丈夫也死了。我本以为一切将要苦尽甘来,可天意弄人,惠儿死了,木易也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少年。” “木易是化名,他本姓杨,曾经是你的未婚夫。当年李道陪你姐姐回陈州时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令你不得不委身于他,是吗?” 王姨娘扶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看着杜筱宁。 过了良久,她移开目光,转而看着屋外随风飘落的雪白花瓣。 她想起自己认识木易的时候,还不是王姨娘。 那时,她叫婉容。 木易也不叫木易,他叫杨瑧。 王杨两家,世代交好。 她和杨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早就为他们定下婚约。 可是在她十五岁的那年,出嫁的姐姐和姐夫到陈州后,她就毁了。 李道好色,见一个爱一个,他有了姐姐还不够,还想要她。 姐姐本是不同意的,可李道此人卑鄙无耻,他去威胁父亲,他想要的人,一定要得到,否则,就断了王家所有的财路。 王家早些年,早就穷怕了。 过上了好日子,又怎会愿意重新一无所有? 就是父亲愿意,叔伯们也不愿意。 父亲跪在姐姐的面前,请姐姐松口。 那时,她还以为姐姐是一心一意站在她这边的,在跟杨瑧相约私奔的前一天,她去跟姐姐道别,却被姐姐用迷药放倒。 再度醒来的时候,浑身赤|裸,躺在她身边的,是李道。 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好痛啊,痛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是流不尽似的。 李道一直抱着她,哄她,说只要她愿意跟他回汴京,他什么东西都能给她。 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心中有恨,与家人恩断义绝。 到了汴京,从此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 曾经她所信赖依靠的亲姐,与她近在咫尺,是毁了她一辈子的仇人。 “三公子常年在芳华楼流连,想来听说过许多伤心人的故事。”王姨娘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隐约带着笑意,“这些年,我一直很伤心。直到木易来到汴京。”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成亲,他离开了陈州颠沛流离,他来到汴京,想尽办法接近我。” 再见面的时候,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满面风霜的成熟男人。 半生流离,重逢时两人都不再是过去的模样。 王姨娘:“见到他,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杜筱宁看着王姨娘,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她身旁,与她看着外面飞舞的雪白花瓣。 阴沉的天下起雨来,雨打在屋顶上,发出响声。 王姨娘说:“可是我姐姐认出他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 李道已经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在李府,她可以只手遮天。 但是姐姐不愿为她隐瞒,还说要告诉李道那个东西,她没想害姐姐,她只是想拿李平要挟,让姐姐保守秘密。 “可是木易说,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杜筱宁蹙眉,说道:“是木易把李夫人推下湖的。” “是。”王姨娘应了一声。 “可李夫人的遗书是怎么回事儿?” 王姨娘冷冷一笑:“还能怎么回事?她早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早知她要寻死,也不用脏了木易的手。” 杜筱宁望着她,目光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她温声说道:“你何必非要作出这样冷血绝情的姿态?” 王姨娘闻言,神情顿时变得错愕。 一阵风夹着雨水迎面而来,打湿了杜筱宁的鬓发。她转身,与王姨娘相对而立。 “李夫人的遗书,明明是李贞写的。那个小姑娘,她本是带生病弟弟出去找母亲的,却不小心与弟弟一起目睹了母亲被害。她绝望气愤害怕,却又那么勇敢而艰辛地保护年幼的弟弟。其实你知道李平看到了一切,你也知道遗书是李贞写的,但你不想赶尽杀绝。” 王姨娘:“” 姐姐死了,可四岁的李平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木易怕会出什么纰漏,要斩草除根。 接着就是李贞收拾母亲的遗物,说是看到了母亲留下的遗书。 那个小姑娘,失去了母亲,吓坏了吧? 任她旁敲侧击,都试不出来什么东西,小姑娘只是乖巧地坐在她跟前,哭着说,“姨娘,我没有娘亲了。她生前一直教导我,不管姨娘怎么样,都是我的亲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以后,我会好好孝敬姨娘的。弟弟生病了,大夫说他烧得太厉害,脑子也烧坏了。弟弟年幼,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的话没人会信的!姨娘,您就救救弟弟吧。” 小姑娘说着,跪在她跟前嗑起头来,额头一片红肿。 那封遗书,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她。 可李贞的模样,像极了姐姐未出阁时的样子。 她年幼时闯祸了,姐姐也是那样含泪跪在母亲面前,为她求情。 也罢。 不过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这对姐弟活着,还能给她省不少事。 毕竟,李道的家产都由李平继承,要是李平死了,那李道兄弟可就要来争家产了。 她将以前东跨院的人都赶去干粗活,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去。 木易来问她遗书真假,她说是真的。 木易还是不放心,要把李平放在他眼皮底下。 后来,日子又归于平静。 再后来,李道就死了。 李道死了,李府大小事情都要经她同意。 她以为以后的生活都会平静而美好,谁知她和木易的事情不小心被李惠发现。李惠跑去向张掖求助,两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要去找李氏的族长。 可惜他们没能找到族长,就被木易绑了。 这回杜筱宁有些听不下去了,她看向王姨娘,“你知道李惠是木易杀的?” 王姨娘没吭声。 虎毒不食子,她连李贞和李平都愿意放一条生路,怎么会放任木易伤害李惠? 杜筱宁凤眸微睁,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姨娘,“李惠不是你的女儿?” “我生下女儿的时候难产,女儿出生就死了。李道怕我伤心过度,又怕没有女儿绑着,我会离开,就将他生在外面的女儿带回来了。他以为我不会发现,可是这世上,怎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王姨娘似是有些累了,她整个人依靠着门框,语气轻柔而伤感,“我的孩子早就死了,这个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木易与王姨娘的说法是,他会把李惠和张掖送得远远的,让他们再也不会回到汴京。 可王姨娘没想到木易把李惠杀了。 生前被折辱,死后被分尸,手段凶残至极。 “李惠被杀,你忽然发现,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白眼狼,可被你包庇着的木易,何尝不是一匹吃人的狼。他能眼睛都不眨地杀你姐姐和李惠,日后也能杀了你。”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来不及排去的雨水在庭院漫起来。 “三公子真会猜。”王姨娘的身体微晃了下,她看着庭院里的积水,轻声说道:“木易已经不是以前的木易了,他到汴京根本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钱财和权力。李道去世后,他就跟我身边的侍女勾搭上了。只要平儿在他手里,或许在不久,我也会像李道那样病死。” 也会像李道那样病死 杜筱宁沉默了片刻,“李道不是病死,是你杀了他。” 王姨娘:“是我杀了他。” “木易威胁过你吗?”杜筱宁问。 “犯得着他威胁我吗?我早就恨不得将李道千刀万剐。只是下毒,对他够仁慈了。” 王姨娘笑着轻咳了两声,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他确实威胁过我。他说谁敢挡他的路,就让谁死无全尸。惠儿的死是他给我的警告,他已经丧尽天良、六亲不认。可我还想着他能放下一切,与我远走高飞。但他不愿意呀” 王姨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原本依靠着门框的身体也慢慢下滑。 杜筱宁看过去,她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嘴角是嫣红的血,不仅嘴角,她的眼睛鼻子都有血流出。 寿风上前一看,跟杜筱宁说道:“七窍流血,她服下的毒药发作了。” 杜筱宁落在王姨娘身上的目光露出几分悲悯,她轻声说道:“王姨娘,你快要死了。” 王姨娘却笑了,她的声音虽轻却十分愉悦,像是终于得到解脱。 “死了好,这样我就能真正跟木易远走高飞了。” 最后,开封府是在桃林里找到张掖的尸体。 张掖在带李惠去找李氏族长的路上,就已经被杀。开封府的衙役将他的尸体在桃林里挖出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腐烂生蛆,只能从他贴身佩戴的玉佩辨认身份。 公孙策和杜筱宁从桃林走出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杜筱宁说:“李惠被杀的那天晚上,李平只看到了她的尸体,并未看到木易分尸。”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公孙策感叹,“否则他这样小的年纪,因为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落下什么毛病可就不好。” 杜筱宁心想可不是么? 幸好小男孩没看到,否则都不知道该要怎么给他做心理疏导才能让他走出来。 公孙先生:“寿风说昨天李贞找你。” 三公子:“嗯。” 公孙先生:“是为了她做的那些梦吗?” 自从得知李夫人是被木易推下湖的事情之后,李贞就到开封府找杜筱宁。她跟杜筱宁说,李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她只记得清晨她在李平的床上醒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每次要细想,便头痛欲裂。 杜筱宁跟公孙策走在青石板路上,路上有行人走过,投向善意的目光。 “那些不一定是她的梦,或许是她遗失的记忆。”杜筱宁手里拿着一枝桃花,那是刚才在桃林里,她让寿风给她折的。 公孙策精通医术,他也曾见过有的人经受了刺激后,便丧失了记忆。前些日子便有个老丈在街上被马车撞昏,醒来后完全忘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 有的人在未来会想起,有的人会一直不记得。 公孙策说:“乆拾光那她是希望自己记得呢?还是不记得?”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指尖摩挲着桃花柔软的花瓣。 她说:“我听她说的梦,其实已经大差不差了。李夫人的遗书都是她写的,事情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是过去两年她活在在王姨娘和木易的阴影下,一步一惊心,不断告诉自己李夫人是跳湖而死的,到后来,她都信了自己编造的谎言。” 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为了能让自己和弟弟活下去,已经非常不容易。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模仿母亲的笔迹写下遗书? 当她发现意中人和妹妹一起失踪时,内心在想什么? 这些事情要是刨根问底,对李贞而言,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公孙策叹息,“太不容易了,好在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杜筱宁微微一笑,抬眼看去,只见前方李贞牵着她弟弟李平的手迎面而来。 少女不再像先前那样眉间阴郁,她牵着那雪白漂亮的小男孩,两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 杜筱宁想起李府的管事和碧铃,其实有很多善良的人,在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姐弟。 不管遭受过什么痛苦,始终有人温柔善良相待,所以阴霾终究会散去。 第15章 彼岸花01 “我做了什么坏事,你要送 李府的案子解决了之后,杜筱宁还在开封府里跟着公孙策学习。 所谓学习,其实就是整理书楼里的卷宗。 汴京这么大,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开封府的书楼好几层,什么玩意儿都有,就连茶米油盐酱油醋这些物价变化都有。 杜筱宁闲来无事,就去翻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卷宗看,公孙先生对她心很大,都是放羊吃草,随便她干什么活儿。 于是,杜筱宁就这么闲闲散散地在开封府混日子,不需要到开封府打卡混日子的时候,就会到百味书斋。 百味书斋是杜筱宁在杜若渝的支持下,开的一家书肆。在汴京很有名,各种各样的书都有,还藏有一些有名的孤本。二当家是裴知退,是一个书卷气很重的年轻人,年龄跟杜筱宁相仿,尚未婚配。 杜筱宁从前的时候经常去百味书斋,到了开封府之后,休沐的时候既要抽时间跟狐朋狗友吃酒玩乐,还要抽时间回百味书斋看看,弄得比去开封府的日子还累。 而三公子温柔体贴,上至八十老太,下至三岁小孩,只要三公子遇见过,都会被她无差别温柔对待,导致这几年攒了不少粉丝。杜府的大门森然,加上刑部尚书杜若渝超有威严,就算人不在家,也活像个镇宅的,令人不敢靠近。 粉丝不敢去杜府,却敢去百味书斋。 时常有粉丝到百味书斋去给三公子送点小礼物,吃的喝的用的,五花八门。三公子去了开封府,十天半个月都不到书斋一趟,导致她一去书斋,就淹没在礼物堆成的小山里。 杜筱宁一到书斋,裴知退就把她领到后院里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都是大小姐姐们给她的小礼物,有花有草还有两只小王八? 三公子一只手拎着一只小王八,看向二当家裴知退。 杜筱宁:“这谁送的?” 裴知退:??? 裴知退心想哪个二百五居然送了两只小王八来,这不是在骂人吗? 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李府的小公子。” 三公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裴知退看了三公子一眼,“我说,是李府的小公子。” 杜筱宁:“” 大概因为李府的案件是杜筱宁到开封府后接触的第一个案件,所以她对李贞和李平的感情有些特别。平时得空的时候看到什么好玩的小东西,会让人送去给李平。 杜筱宁上一次见李平的时候,是在桃林里找出了张掖的尸体,公孙策带着她过去观摩学习,就碰上了李贞和李平这对姐弟。 那时小男孩见到她,问她什么时候可能再见面。她就随口说过几日她得闲了去李府看他。结果春天一晃眼过去,盛夏来临,三公子终日不是在开封府扒拉卷宗就是忙着跟狐朋狗友应酬,再不然也要到书斋扫一眼账单,还没顾上去看李平。 三公子对自己迟迟不去李府没有任何愧疚,但小男孩在府里等得急,干脆送来两只小王八拐弯抹角来骂她。 杜筱宁拎着两只小王八,小王八的四肢在空气中扒拉着,跟她大眼瞪小眼。 她想了想,拎着两只小王八到了后院。 书斋后院挺大,有树有花有草还有风水池,风水池里孤零零地有一条风水鱼游来游去。 两只小王八放下去,空荡荡的风水池好像多了几分活力。 展昭就是在杜筱宁放小王八进风水池的时候,带着李平到了书斋。 展昭和李平被领到后院的时候,蹲在风水池边的杜筱宁刚好站起来。 种在风水池边的树上开满了鲜花,一袭霜色衣袍的三公子站在花树下,俊逸风流。 一时间,不知道是花枝迷了人眼,还是公子乱了人心。 李平看到杜筱宁,迈着小短腿朝她奔去。 他还是像杜筱宁初见他时的模样,话不多,很安静的模样。 他站在杜筱宁跟前,歪着头,乌黑的眼睛望着杜筱宁。 杜筱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问:“我做了什么坏事,你要送两只小王八给我?” 小男孩不说话。 展大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他跑去开封府了,一看就是想找你的,我刚好得闲,就带他过来一趟。” 天天不是查案就是陪包大人出门办事的展大人居然也有得闲的时候? 杜筱宁看了他一眼。 展昭笑了笑,说:“有事情想不明白,刚好这小家伙去开封府找你。” 杜筱宁:??? 杜筱宁忍不住又看了展大人一眼,表情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是在开玩笑么”这句话。 展昭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反正我跟小平子人都来了,三公子管饭吗?” 小平子? 杜筱宁看了看旁边的小男孩,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跟展昭混得这么熟了? 展大人四周看了看,啧了一声,又说道:“风水池里只有一尾风水鱼,未免孤单了些?” 杜筱宁:“本来是有好几尾的。” 展昭:“如今怎么只剩下一尾了啊?” 三公子要笑不笑地看了展大人一眼,“被隔壁家的肥猫吃了,连骨头都没吐。” 展大人:??? 三公子:“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两只小王八来陪它了,不会寂寞。” 展大人:“” 展大人木然着脸,三公子好像也没说什么,但是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话里有话。 展大人觉得自己和小平子都有被内涵到。 杜筱宁带着展昭和李平到了荷花池边坐着,裴知退见过李平几次,又从杜筱宁哪儿得知小男孩惹人心疼又唏嘘的遭遇,想方设法哄李平开怀,顺利把小家伙拐走。 杜筱宁陪着展大人在荷花池边煮茶。 展大人到开封府之前,是个江湖大侠。煮茶赏花这种事情对于江湖大侠来说,都是华而不实又浪费时间的消遣,一杯茶煮出来不知要经过多少步骤,喝的时候还忒讲究。 总之,再好的茶到了展大人那里,就是茶水而已。官道茶肆旁的茶,与杜筱宁煮的茶对展大人来说并无明显区别。 展昭没有对杜筱宁煮茶的行径表现出任何不满,他甚至觉得杜筱宁就这么坐在荷花池边,身后风景如画,而她煮茶的姿势娴熟优雅,行云流水似的,十分好看。 他就这么坐在杜筱宁的对面,看杜筱宁煮茶。 开始杜筱宁还能不管他,谁知他看了又看,好像看上瘾似的。 杜筱宁终于坐不住了,她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看向展昭。 “展大人。” 大概是三公子的表情有些严肃,于是展大人的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三公子看着他有些茫然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今天不是展大人休沐的日子,你来书斋是做什么呀?”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展大人诧异地看了三公子一眼,说:“我跟小平子来蹭饭啊!” 杜筱宁:“” 还是第一次见蹭饭这么理直气壮的。 展昭见他那模样,神色有些莞尔,说:“有个案件,有些地方想不通,所以想出来透透气。” 案件有些地方想不通? 杜筱宁想了想,说:“是张先生自动来击鼓认罪的那个案件吗?” 那个案件说起来,很简单。 三天前,汴京城的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叫任敏玲,今年十六岁。 仵作验尸,小姑娘死前并无被侵犯的迹象,但已经不是处子之身。 身上没有其他致命的伤痕,小姑娘是溺水身亡。 溺水也分不同情况,有人失足掉下河里,有人被人推进河里,也有人可能是被人绑了扔进河里由于没找到小姑娘具体在什么位置掉落河里,因此也无法判断任敏玲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就在开封府头疼着的时候,张先生来投案了。 张先生是个秀才,苦读多年,如今已经无心科举,在一个私塾当老师。 张先生来投案说任敏玲是被他杀死的。 “张先生说他早就看中了任敏玲,小姑娘长得好看,出身虽然不高胜在出身清白,他本想上门提亲,想到他的年纪与任敏玲的父亲一般大,上门的话必定会被人取笑甚至唾骂,于是便想先与任敏玲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做打算。” 杜筱宁默默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展昭。 展昭伸手去接茶杯,不小心碰到杜筱宁的指尖。茶杯是温热的,可杜筱宁的指尖却是冰凉的。 展昭的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连忙接过茶杯一顿猛喝。放下杯子,却见对面的三公子有些无语地望着他。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随即像大尾巴狼似的淡定说道:“天太热,三公子煮的茶太好喝,于是忍不住一口喝光了。” 三公子那双凤眸要笑不笑地睨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展大人是找人拼酒呢。” 展大人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拽回案子上,“张先生说他本想与任敏玲生米煮成熟饭,谁知任敏玲听了便破口大骂,对他万般羞辱,他一怒之下,就将任敏玲推到了护城河里。” 杜筱宁:“这个供词一听就很有问题,张先生未必是凶手。” 展昭:“但无论我们怎么问,张先生都自称是凶手。” 展大人这些年办过的案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从未见过张先生这样着急认罪的凶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杜筱宁抬眼看向展昭,“你们觉得张先生认罪的事情另有隐情?” 展昭微微颔首,那双黑眸带上了笑意,声音也含笑,“嗯,可我们问不出来,所以便想到了很会聊天的三公子,敢问三公子对此事有何高见啊?” 杜筱宁:??? 第16章 彼岸花02 “杜筱宁不止长得好白,还 护城河都是绕城而建,建好了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既能御敌又能灌溉农田庄稼。 展昭和杜筱宁到了护城河边,外带一枚雪白漂亮的小团子李平。 两人从发现任敏玲尸体的地方,一路逆行而上。 李平大概是头一次在没有一圈人拥簇着的情况下出来玩,表现得虽然不像一般这个年龄的小男孩那样活蹦乱跳,但与他平时相比,也算是十分活泼。 展昭:“任敏玲是任家村的村民,今年十六岁,父母早逝,她跟着叔父一家生活。” 关于任敏玲的身世,杜筱宁稍有耳闻。 毕竟,这样年轻的小姑娘,人生才刚开始,就已经香消玉殒,多少令人感叹。 那天她正在书楼里整理卷宗,公孙策就心情沉重地踏进来,跟她提了一下。 “我听公孙说了,她的父亲生前是个私塾老师,两袖清风,很有文人的风骨。她的母亲是绣娘,家里的生计主要靠母亲维持,这也是她母亲早逝的缘故。她的母亲死了之后,父亲也郁郁而终。父母去世的时候,任敏玲才八岁。” 杜筱宁与展昭并肩走在护城河边,夏日的风吹过,将两人的衣带吹起,时而分开时而交缠在一起。 杜筱宁侧首,望向展昭:“任敏玲跟叔父一家的关系怎样?” 展昭:“我与王朝去她的叔父家看过,也询问过一些情况,她与叔父的感情似乎并不算好,倒是婶婶看着与她感情十分深厚。” 杜筱宁:“叔父与她感情为何不好?” 展昭:“任敏玲的父亲是私塾老师,他从小就教导任敏玲读书识字。可叔父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任敏玲的父亲若不是自命清高,或许她的母亲便不会为了操持一家生计,年纪轻轻的,便落得个过劳病死的下场。任敏玲从小被父亲教导读书认字,性情看似温顺,却很有主见,时常为了一些事情与叔父争辩。叔父见侄女越大越像兄长,便不太喜欢了罢。” 这个倒是令杜筱宁有些意外。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在这个时代,大多数被视为是男人的附属品,只需要以夫为天,不需要太多自己的主见。 任敏玲的父亲从小教她读书写字,这些事情对任敏玲的影响应该很大。 而仵作验尸,任敏玲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 杜筱宁思考了片刻,徐声说道:“张先生说想跟任敏玲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向任敏玲的叔父提亲。而任敏玲听说了他的话后,破口大骂,他一气之下将任敏玲推入护城河中。他知道任敏玲或许早就有了意中人吗?” “意中人?” 展昭有些意外地看向杜筱宁,“你觉得任敏玲早就有了意中人?” 杜筱宁微微一笑,“我是说或许。” 展昭剑眉微挑,目光落在前方玩耍的小男孩身上。 大概是到了户外,全然陌生的环境令小男孩觉得新奇,他一会儿往快乐地奔跑着,一会儿又在路边的哪棵小草跟前蹲下,认真地端详着什么。 然后,他在护城河边的一棵柳树下蹲着,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什么。 展昭的胳膊碰了碰杜筱宁。 杜筱宁:??? 展昭笑道:“你看那小家伙在干什么?” 两人走过去,发现李平蹲在柳树下,十分专心地看着柳树边上的一个金镯子。 那是一个虾须镯,不仅费银子还十分费力,工艺要求很高。 李平歪头看着那个虾须镯,站起来跟杜筱宁说:“姐姐也有一个。” 杜筱宁跟展昭对视了一眼。 杜筱宁俯身,将那虾须镯捡起来。 三公子拿着那虾须镯端详着,说道:“这是汴京藏金阁的首饰。” 展昭:“你怎么知道?” 杜筱宁笑了笑,将手中的虾须镯放至展昭跟前,“你看。” 展昭看着虾须镯,一头雾水。 说实话,展大人对这些姑娘家的玩意儿一窍不通,那个金光闪闪的镯子往他眼前一放,他什么都没看到,倒是注意到了三公子的手干净白皙,手指十分好看,在那金色镯子的映衬下,白得有种异样的美感。 有的话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你的手怎么这么白?” 杜筱宁愣住,转头看向展大人。 展大人:“” 展大人站在原地,心里感觉有点木了。 三公子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了展昭一眼,调侃着说道:“我终日都在书楼里待着,不像展大人和几位大哥,天天在外面风吹雨淋,自然没你们那么糙。” 换了平日,展大人定是要跟三公子玩笑般的辩上几句的。 可今日不知什么缘故,他莫名有些心虚,竟然没有吭声。 三公子那双含笑的凤眸瞥了展大人一眼,说:“展大人看不出来么?” 展大人木着脸。 三公子:“展大人看不懂就说呀,我都会教你。” 展大人:“” 三公子见好就收,她凑近展昭,将那个虾须镯内侧展示给他看。 “展大人,看见了吗?” 虾须镯内侧,刻有一朵梅花。 杜筱宁:“藏金阁的当家姓梅,凡是出自藏金阁的饰品,都有这个梅花标志。” 展大人心想我一穷二白,整年俸禄都买不起一个虾须镯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这时三公子又说:“也难怪展大人不知道,毕竟展大人比较穷。” 展大人板着脸,语气凉飕飕的,“三公子过分了啊。” 诚然他是穷,但也不能这样戳人痛处啊。 三公子再这么戳他痛处,他就要翻脸了。 杜筱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公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十分好看。 展大人看着她的笑脸,被整得没脾气。 杜筱宁笑完了,轻咳了一声,说道:“藏金阁的东西价值不菲,怎会掉落在这儿?”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一条小道上。 “那是去哪儿的?” 展昭一怔,“是通往任家村的必经之路。” 原来他带着杜筱宁和李平不知不觉走到了任家村的村口。 他们有走这么远吗? 杜筱宁扬了扬眉,走过对面。 展昭看着三公子的背影,有些忡怔,回过神,却发现李平还站在他旁边。 小家伙高度还不到他的腰部,雪白的小小一只,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展昭双手环胸,垂下双目跟他对视着,“小平子,看什么呢?” 李平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弯腰。 展昭弯腰,附耳倾听。 李平:“杜筱宁真的好白,对不对?” 展昭:“” 这时李平又说:“杜筱宁不止长得好白,还好香!” 展昭:“” *** 杜筱宁站在路口的大榕树下,手里还拿着刚才捡来的虾须镯。 展昭牵着李平走过去,“怎么了?” 小路蜿蜒,两旁种着不知道是什么树,树上硕果累累。 杜筱宁看着蜿蜒到远处的小路,说:“我想去任家村看看。” 展昭:“现在么?” 杜筱宁笑着摇头,“今天太晚了,等会儿城门就要关闭了,等明天吧。” 展昭本想说就是城门关闭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他有进出城门的腰牌。 但是想了想,今天是杜筱宁休沐的日子,他带着李平跑到人家的书斋蹭饭吃就算了,还把三公子带到护城河边讨论案情,再让三公子跑去任家村然后摸黑回城好像有点不厚道。 于是,展大人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腰牌,没吭声。 杜筱宁没有休沐时间也要干活的坏习惯,因此她对去任家村的这个诉求不太迫切。 她慢悠悠地沿着小路往里走,小路两边的庄稼人有的已经打算回家,有的还在忙,几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总是不经意往三公子的方向瞄。 杜筱宁察觉到人家的目光,俊秀的脸便挂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友善地朝几个小姑娘颔首。 有个把害羞的小姑娘抿了抿唇,低头侧过身去,不再看三公子。 也有大胆的,虽然心里有些羞涩,还是眨巴着大眼睛望向三公子。 跟在三公子身后的展大人:“” 某些人可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把他的孔雀尾巴张开。 展大人心中正吐槽着,就看到了有个大胆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几个野果朝某些人走去。 小姑娘叫小芳,是任家村的人。 她手里拿着几个野果,大眼睛瞅着杜筱宁,“公子,要吗?” 杜筱宁微笑着,温声问道:“这是什么果?” 小姑娘有些羞涩,双颊通红,大概是觉得三公子长得好看,因此盯着三公子的大眼睛并没有移开,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小。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果,有点酸有点甜,渴了可以解渴,饿了能充饥。” 杜筱宁:“我把你的果拿走了,那你吃什么呀?” 小姑娘笑着指了指前方的篮子,“我还有很多。” 杜筱宁从她捧着的野果里挑了几个,顺手就要系在腰间的玉佩接下来跟人家交换。 小姑娘顿时连连摆手,“公子,这是我送您的。” 三公子:“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你辛苦摘的果子送了给我,我当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再说,这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 展大人看了看三公子口中所说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算不是上等的白玉,也赶上他半个月的俸禄了。 可小姑娘天真娇憨,也不懂这些。 她对长相漂亮的青年郎君心生好感,见对方回礼,便红着脸收下了,“多谢公子。” 三公子弯着眉眼,“哎,别急着谢呀。小芳,我有事情想问你。” 小芳拿着玉佩,欢天喜地的,“公子请问。” 杜筱宁指向路口对面的那棵柳树,问道:“你最近几天都在这里忙活儿,有看到过什么人到那棵柳树吗?” 三公子话一出,小芳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 杜筱宁:“怎么了?” 小芳:“公子,那棵柳树,不太吉利。” 杜筱宁:“嗯?怎么说?” 小芳:“我们村里有个姑娘,最近个把月很喜欢坐在那棵柳树下,前几日,她死了。” 杜筱宁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这时小芳又说:“尸体被拖到了开封府,前天她的叔父才把她领回家的。有个邻村的张先生说是他害死了那个姑娘,可我们都觉得不是张先生害死的。” 杜筱宁:“不是张先生害死的,那她是怎么死的?” 小芳:“她是撞邪了!” 杜筱宁:“” 第17章 彼岸花03 “展大人我也很喜欢。” 天已经薄黑,展昭和杜筱宁已经回城。 他们将李平送回李府,李贞和碧铃出来相迎。见了展昭,两个姑娘客客气气地喊展大人,就没话了,见了三公子,两个姑娘就嘘寒问暖,还送了一大盒点心,说是现让厨房做的。 两个年轻的姑娘,一左一右站在三公子的两侧。 而展大人为了把位置腾出来,孤单影只地站在墙角边边。 这巨大的反差,令展大人忽然之间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怀疑。 展大人倚着墙,目光落在三公子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三公子怀里抱着点心,跟李贞和碧铃说话。 三公子跟李贞说:“李姑娘,小平子若是在府里待得闷了,可以让他到百味书斋玩,我瞧他今日跟裴知退玩得很高兴。” 李贞闻言,神色有些惊喜,“我真的能常带弟弟去百味书斋吗?” 杜筱宁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可是” 李贞的脸上神情又有些犹豫,她瞅了杜筱宁一眼,“会不会太打扰裴公子了?” 杜筱宁哑然失笑,“不会,他心里也很喜欢你们过去玩。” 李贞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多谢三公子。” 从李府离开,展昭和杜筱宁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 夜风清,路上已经很少行人。 展昭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问杜筱宁:“为什么让他们姐弟去书斋?” 杜筱宁侧首,昏暗的光线中,那双清亮的凤眸像是蒙上一层浅琉璃色的光泽,她笑着说:“因为我喜欢他们呀。” 展昭:“” 展大人木着脸,语气毫无起伏,“敢问三公子,有谁你是不喜欢的啊?” “只要不是坏人,我都喜欢。”三公子弯着眉眼,“展大人我也很喜欢。” 展昭:“” 虽然知道三公子只是开玩笑,但展大人的心里还是莫名地跳快了两下。 奇怪。 杜筱宁说的很喜欢,跟喜欢阿猫阿狗并无区别,他心里激动个什么劲儿? 展昭搭在佩剑上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心想我一定是有点疯了。 杜筱宁看着展昭那无语的模样,轻笑了下,不逗他了。 三公子说李府前阵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李道为人不端,李夫人被亲妹妹害死等等的这些事情,瞒都瞒不住。李贞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是父母和家风如此,即使李氏宗亲出面,她也很难找到一门合适的亲事。 “李姑娘才二八年华,虽说父亲为人不怎么样,她却是个好姑娘,也没什么必要为了世俗之见随便将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裴知退有学问,又有经商之才,如果她愿意向裴知退请教,裴知退也是乐意教她的。” 在当今世道,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最好是能嫁个好丈夫,相夫教子,夫唱妇随。 三公子说的这番话,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但展大人曾在芳华楼见过三公子维护姑娘们的架势,那是千错万错,都不会是姑娘们错的。 ——简直是毫无理由的偏爱和温柔。 展昭提醒道:“李贞姐弟并不是毫无依靠,他们还有其他的族亲。” 杜筱宁:“你是说那些恨不得将他们姐弟生吞活剥了的叔伯吗?” 三公子话说得直白,展大人默默点头。 展昭:“你不怕那些人把你的脊梁骨戳碎?”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 李道留下来的家业,多少人想分一杯羹。 杜筱宁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地在青石板路上踱着步。 她侧头,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笑得既好看又可恶。 “展大人,你看我有跟李姑娘说什么了吗?我其实什么都没跟她说,她要是够聪明,自己能悟出来的,要是不够聪明,那就是她的命了。” 一个不够聪明和坚强的人,就算别人费尽心思,也是扶不上墙的。 杜筱宁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某一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万般皆是命,但命也是自己选择的。” 展昭看着杜筱宁,内心有些复杂。 他一直觉得杜筱宁对这些小姑娘们温柔,是性格习惯使然。毕竟,有着一副好皮囊的三公子平常给人的感觉就是好脾气,适时的温柔恰到好处的体贴,身从花间过,片叶不沾身,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如今听三公子的话,他对李贞也不是兴之所至的温柔和体贴。 怎么说呢? 就觉得三公子为她想了许多,也打算了许多,却什么也没说,就将路铺在她的脚下,随她走不走。 万一李贞没走呢? 有那么一瞬间,展大人忽然有点心疼三公子的一番心意。 这时,一股清淡的香味传来。 有点像是草木的清香,带着点薄荷的尾调。 “杜筱宁不止长得好白,还好香!” 李平傍晚跟他说的悄悄话猝不及防地在脑海浮现。 展大人神色僵住,看向前方的杜筱宁,三公子还是慢悠悠地沿着路边走,霜色的身影在夜幕中显得有些晃眼。 晃着晃着,就很不自觉地晃到了他的心里去。 展大人:“” 三公子是男人。 他也是男人。 在暮色中独自凌乱的展大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有点疯了。 *** 翌日,杜筱宁拎着一盒点心慢悠悠地晃到了开封府。 开封府的熊汉子们还在嗷嗷等着早饭,见到杜筱宁拎的点心,饿狼似的扑上去。 张龙:“这点心跟平常的味道不一样。” 马汉:“筱宁你惹思瑶生气,她不给你做点心了吗?” 因为三公子在开封府,思瑶经常送点心送饭菜来,小侍女性情活泼可爱,又手巧,来了几次开封府之后,就跟开封府的人混熟了。 只要有时间,思瑶在为自家三公子准备点心和饭菜的时候,都会额外多做一些。 思瑶做的点心是什么味儿,开封府的这帮熊汉子们一尝就能分辨出来。 杜筱宁坐在八仙桌的一侧,白净的手搭在桌面上,笑着说:“我哪能舍得惹思瑶生气呀?这是别人送的,我吃不完,便带来给大伙儿尝尝。” 张龙马汉两人拿着点心,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自从三公子到了开封府,他们就变得非常有口福。 旁边的展昭看着两人,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吃你们的点心吧。” 公孙策看着十分热闹的场面,走到杜筱宁的身旁坐下。 杜筱宁见状,顺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前方。 公孙策笑着道谢,随即问道:“展大人昨天跟你说了案情?” 杜筱宁点头,“嗯,说了。” 公孙策:“等会儿要先去见张先生吗?” 杜筱宁摇头,“不去。” 公孙策神色狐疑地看向她。 杜筱宁:“知道一个人撒谎很容易,关键是要知道他为何要撒谎。公孙,你们对张先生的了解有多少?” 公孙策:“他是外地人,五年前到汴京参加科举,科举没有高中,但也没离开汴京。初始的时候,他还能在汴京租房子,后来就住到了大佛寺,再后来大佛寺他也住不起了,便去私塾当老师了。哦,他所在的私塾,就是任敏玲父亲曾经任教的私塾。” 杜筱宁听着,没吭声。 片刻之后,她才说:“参加科举没有高中,为何不回家乡?他家中无父母和兄弟姐妹等着他吗?” 公孙策将手中的茶盅放下,语气颇为无奈,“这位张先生,是个神人。除了说任敏玲是他杀的之外,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说。开封府文明执法,也不能给人家一顿毒打逼他开口,不是吗?” 公孙先生稍微停顿了下,脸上是温文儒雅的笑,“要不,三公子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让这位张先生将我们所疑问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公孙先生想看我笑话。”杜筱宁那双凤眸含着笑意睨了公孙策一眼,“虽然展大人跟我说了案情,可许多事情我们都是两眼一抹黑,没头没尾的,我找张先生做什么。” 旁边的王朝奇怪说道:“你查案不找嫌疑人聊天怎么查?” 杜筱宁冲王朝一笑,“我可以先去任家村呀,张先生不是与你们说了么,他本是想娶任敏玲的,但怕任敏玲的叔父反对,所以想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提亲,后来被任敏玲拒绝才恼羞成怒把人推下河的。我先去听听任家叔父和村里的小姑娘们对这事儿怎么说。” 大伙儿对三公子不按常理出牌的习惯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他们不能理解,但一般情况下,三公子不做无用功。 杜筱宁昨天傍晚的时候,就说今天要去任家村的。 于是今天大早,展大人就将手头上的工作安排好,腾出了空挡要陪三公子去任家村。 展大人:“我今日有时间,陪你去一趟。” 公孙策:??? 公孙策眼里带着十分的怀疑看向展大人,“某些人昨天是不是还说今天要陪包大人去刑部的?” 某些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有这种事情?肯定是你听错了。” 公孙先生无奈地笑,“那大概就是我记错了吧。” 自从三公子到了开封府之后,好像某些人也变得有人气了许多。 第18章 彼岸花04 “你老是这样,早晚要出事 杜筱宁和展昭去任家村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家都已经干活去了。 毕竟,混口饭吃不容易。 夏日炎热,干活得趁早,不然太阳太大,就不好干活了。 进村的那条路上的两边的地里有着庄稼人,他们迎着日头干活,闷了便一起唱起歌来,歌声传得老远。 展昭和杜筱宁从道上走过,被庄稼人们的歌声洗礼了一遍,觉得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杜筱宁还没进村,就远远见到了昨天送她野果的小芳。 小芳见到杜筱宁很高兴,“公子,你怎会来?我的阿娘在家里做了煎饼,又香又脆,我拿一个给你尝尝好吗?” 杜筱宁弯着眼睛,“好呀。” 于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想回家给三公子拿煎饼。 三公子却说:“别急,我跟你一起去。” 小芳:??? 三公子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声音也温柔,“小芳,抱歉。昨天太晚怕耽误你的事儿,没跟你多说。我们是开封府的人。” 小芳愣住:“什、什么?” 杜筱宁冲着小姑娘微笑。 小芳:“” 眼前的年轻公子长得极为俊秀,待人温柔又有礼,与想象中的衙役有很大的不同。 小芳忍不住看了杜筱宁一眼,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旁边的展大人觉得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 小姑娘蓦然回神,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杜筱宁,笑着说道:“公子跟我想象中的官爷很不一样。” “你想象中的官爷是怎样的?” 杜筱宁笑着逗她,然后指了指身边伟岸的展大人,“是不是像这位爷一样凶巴巴的?” 凶巴巴的展大人:“” 小芳乐得笑起来,“这位爷也没有凶巴巴的。” 感觉被冤枉的展大人沉冤得雪,内心很欣慰。 小芳已经领着杜筱宁进村了。 小姑娘和死者任敏玲是邻居,根据小芳的说法,最近半年来任敏玲都不太对劲,经常自己一个人待着傻笑,有时会打扮得很漂亮地进城玩,经常去大佛寺烧香拜佛,说是要为父母祈福。 前阵子的时候叔父说要为任敏玲说亲,让她早日出嫁,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任敏玲却不知为什么勃然大怒,说她绝不会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为此跟叔父大吵一顿。 小姑娘性情活泼,又天真烂漫。她在前方蹦蹦跳跳的,十分有活力。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最讨人喜欢的。花样年华,还没尝过多少生活的艰辛,因此单纯娇憨,可怜可爱。 杜筱宁望着小姑娘的身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姑娘的父母已经不在,她跟着叔父一起长大,叔父为她作主很正常,她为何要忤逆叔父?” 原本还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停下脚步,神情困惑。 “我也不知道。敏玲姐很聪明,她想的事情我经常弄不明白。” 杜筱宁:“比如呢?” “比如我觉得成岩哥人挺好的,我爹我娘和村里的人都觉得他很好,敏玲姐以前也说他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成岩哥去提亲的时候,她又不愿意了。” 小姑娘说起任敏玲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总是显得很难过。 “敏玲姐对我们很照顾,她还教我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但是我比较笨,怎么也写不好看。成岩哥也认得一些字,以前他常跟敏玲姐一起玩。” 以前常在一起玩,那后来呢? 杜筱宁想了想,问小芳,“任敏玲什么时候开始不跟任成岩玩的?” “唔大概去年冬天开始吧。今年春天开始,敏玲姐就经常去大佛寺,有时没事的时候,她会到村口的那棵柳树下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问她到底在等谁,她总说在等一个人,可等的到底是谁,她从来没告诉我,我也从来没见过。” “所以你就觉得她撞邪了?” “谁会无缘无故等一个不存在的人?这还不是撞邪吗?” 杜筱宁笑着,路旁花树的花枝伸出,挡住了路,她顺手将花枝折下,送给小芳。 “任敏玲常在柳树下待着,除了她,这几日你还见到过有其他人去柳树下吗?” 小芳摇头,“村里的老人家都说,柳树已经长了几百年,是有灵性的。敏玲姐常在柳树下待着,可能是被柳树神看中了,让她去服侍,所以敏玲姐才会死。” 几人说着,已经走到了任敏玲叔父的家门口。 任家的大门前一左一右种着两棵银杏树,银杏高而笔直,像是两个守卫在站岗。 “任五叔是好人,虽然他有时会凶敏玲姐,但他很疼她。” 小姑娘歪着头,脸上神情有些忧心,显然是担心杜筱宁和展昭会为难任叔父。 杜筱宁笑着跟小姑娘保证,“放心,只是问一些事情,不会为难任五叔。” 小芳放心了,她手里还拿着杜筱宁给她的花枝,笑容灿烂地问:“公子还要我娘做的煎饼吗?” “要,等我们跟任五叔聊完天,我就去找你。”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跟杜筱宁指向不远处的屋子,说:“我家就在那儿,公子别忘了我在等你啊。” 小芳走了,杜筱宁和展昭站在银杏树下。 展大人似笑非笑地望了三公子一眼,“三公子收获不浅啊。” 略顿,他又说道:“你老是这样,早晚要出事。” 三公子抬眸,语气非常认真地问道,“展大人是在嫉妒我吗?” 展大人:“” 展大人:“行行行,我是在嫉妒你。请问三公子,我们可以干正事了吗?” 三公子睨了展大人一眼,心想我干的哪件不是正事吗?真是胡话张嘴就来。 杜筱宁和展昭见到了任敏玲的叔父任五和他的妻子金氏。 任五年近不惑,双鬓已经斑白,看着是很朴实的庄稼人,金氏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性一样,夫唱妇随。 见到展昭和杜筱宁,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有些拘谨,但并没有害怕的情绪。 发现任敏玲的尸体时,他们都去过开封府 他们前几天才去过开封府认尸,只是当时没见到杜筱宁和展昭而已。 “敏玲从小就像我兄长,心气高,我不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时常敲打她,久而久之,她与我的关系就越来越差。” 任五坐在院子里,手里还在干着农活,他的脸很黑,双目有神。说起侄女时,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伤感。 “拙荆说敏玲年纪不小,是时候说亲了,我便为她相了一门亲事,小伙子姓陆,是村里的外来户,但已经在村里住了十几年,知根知底,她嫁过去也不会委屈。可敏玲不愿意,还为此事与我大吵一架。” 杜筱宁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着任五,“她为什么不愿意?是因为张先生吗?” 任五脸上神情一怔,随即移开目光。 “我不清楚。” 任五好像跟手里的渔网较上劲了似的,补着补着就乱成一团。他有些心浮气躁地将渔网放下,回过头,那双有神的眼睛盯着杜筱宁,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杜筱宁听他的心声—— 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人已经死了,有完没完?! 杜筱宁清亮的眸子十分坦然地与他对视着,片刻之后,任五移开了目光。 杜筱宁笑了笑,问道:“我能跟金氏聊一会儿吗?” 任五这样面冷心热的个性,任敏玲跟他感情未必会比跟婶婶更亲密 任五愣住。 站在院子里安安分分当背景板的展昭,这时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杜筱宁。 任五用硬邦邦的声音说道:“有必要吗?我并没有欺骗你任何事情。” 杜筱宁面前带着微笑,说道:“大叔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小姑娘心里有许多心思不愿意与叔父说,或许会愿意跟婶婶说呢。” 任五没说话。 杜筱宁还是很好脾气的模样,好声好气与任五解释:“虽然张先生说是他把任姑娘推到护城河里的,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还是要查清楚的。” 官差做事,有时强硬些让人配合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杜筱宁不是很愿意那样做,因为容易让人生出抵触的心理。 任五低头,将刚才扔到地上的渔网捡了起来,没再搭腔。 没搭腔,那就是默许了。 杜筱宁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像是在自家遛弯似的踱到了旁边的厨房。 金氏正在厨房里烙大饼,见到杜筱宁,愣了下,随即向外张望。 “大婶别担心,我问过大叔才进来找你的。” 金氏“哦”了一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杜筱宁见状,目光落在那张大饼上,笑着说:“这饼好香,大婶手真巧。怎么做的,能教我一下吗?” 说起自己熟悉的事情,金氏就自如很多。她跟杜筱宁说着烙大饼的步骤,说着说着,忽然顿住。 正在专心听她说话的杜筱宁抬眼看向她,狐疑问道:“大婶怎么不说了?” 金氏终于回过味来,这位看着养尊处优的公子哪里是想知道烙饼怎么做,无外乎是看她不自在,找些话来让她说,好让她别紧张而已。 善意和体贴总是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金氏冲杜筱宁笑了笑,三言两语把烙大饼的步骤说完,然后说道:“敏玲的事情,公子想与我聊什么?” 杜筱宁态度随意,说的话也很随意:“就随便聊聊,大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金氏是个淳朴的妇女,懂的不多,丈夫和子女是她的一切。对任敏玲的关心,也是因为丈夫,所以爱屋及乌。 “敏玲这孩子一直都挺好的,就是很有主见,有时会为一些事情与她叔叔有分歧,一般的小事,她叔叔都随她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为她说亲的时候,她会那样抵触。” “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杜筱宁坐在厨房的一张板凳上,明明是十分简陋的地方,光线也不太好,可年轻的公子坐在那里,十分自如。 金氏“啊”了一声,“没、没有。” 杜筱宁侧头看了过去,“没有?” 金氏支支吾吾,她显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杜筱宁笑着安抚,“大婶不必担心,你说的所有事情,开封府都会为你保密。” 金氏:“” 中年妇女低着头,不吭声。 杜筱宁想了想,掏出昨天在柳树下捡到的虾须镯递给金氏。 金氏看到虾须镯,拿着锅铲的手握紧了,关节泛白。 杜筱宁见状,心中就已经明白,她说:“这是任敏玲的东西。” 金氏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第19章 彼岸花05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 虾须镯确实是任敏玲的东西。 金氏在看到杜筱宁拿出来的虾须镯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她看向杜筱宁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害怕,又有希冀。 杜筱宁望着她,轻声说道:“你之前见到过这个虾须镯,这个镯子不是寻常物,以你们的财力根本买不起。任姑娘是怎么得到这个镯子的,大婶你知道吗?” 金氏点头,随即又摇头。 杜筱宁:“大婶想好了再说,不必着急。” 金氏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金氏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的木桶。 “哐当”一声响,木桶应声而倒,里面的水哗啦啦流出来。 任五听到声音,冲了进来。 “怎么了?” 金氏脸色苍白,连忙摆手,“没怎么,我不小心踢倒了木桶。” 展昭跟在任五的身后,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长得高,虽然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性格,但一身正气。 人一进来,原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展昭剑眉微挑,目光落在杜筱宁身上。 杜筱宁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个微笑。 他才淡淡将目光移开。 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的展大人斜倚着墙,双手环胸,语气漫不经心的。 “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金氏的脸色有些发青。 任五抬眼看了她一眼,才慢慢地说道:“我是担心她莽莽撞撞的,不小心伤到了三公子。” 展昭的神情似笑非笑,“是么?” 金氏站在任五的身边,看向丈夫的眼神有些忐忑。 杜筱宁去听她的心声—— 三公子怎么会有敏玲的镯子? 三公子难道已经知道敏玲的事情了吗?听说开封府的公孙策医术很好,难道他能看出敏玲已经有了身孕的事情? 该怎么办才好? 这下杜筱宁是真的惊讶了。 她看向站在她和展昭对面的夫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展昭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她。 “怎么了?” 她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转而面向任五,“你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 任五看向她,脸绷得很紧,看上去很凶的模样。 杜筱宁却不怕他,她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们知道仵作验尸的时候,已经验出任姑娘不是处子之身了吗?” 金氏吸了一口凉气。 任五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才抬眼看向杜筱宁,“知道,然后呢?” “然后?”展昭笑了笑,他的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带着一股压迫感,“你们应该清楚张先生未必是凶手,为什么不说?” 任五想,他该说什么呢? 说任敏玲生前不检点,与人私通,她未必是被张先生害死的? 这样的话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的侄女年纪轻轻,还没有婚配,就坏了名节。 这些话传出去,任敏玲的一辈子就毁了,连带着她的两个堂妹的一辈子,也毁了。 他得知侄女怀孕的事情时,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 恨她从小好的不学,就学她父亲心气高眼光高的毛病,他们是庄稼人,生于斯死于斯,没有其他的出路,也不可能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她从来不听,天天抱着不正经的书来看,妄想着有一天,会有个公子哥抬着八人大轿来娶她过门。 任五脸上的神情变得很难看。 杜筱宁不用读心术也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你是想,你的侄女已经没了,她生前再忤逆,也是过去的事情。张先生或许不是害死她的凶手,可他去认罪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一旦认罪,事情盖棺定论,再也不会有谁追究你侄女生前的事情。” 杜筱宁脸上神情淡淡的,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凤眸此刻没有了笑意,澄明清亮,冷冷地扫过去,仿佛能洞悉人心。 杜筱宁:“你不喜欢张先生,因为他令你想起你的兄长,你的侄女却常去私塾找他,有时还会跟他愉快聊天。你觉得即便他不是害死你侄女的真凶,也逃不开责任。” 任五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抿着唇,无声对峙。 展昭走到杜筱宁身旁。 他觉得每次三公子找人聊天,都能聊出点出人意料的事情来。看似简单的案件,总能牵扯出一大段的爱恨情仇。 三公子的体质,有点有趣。 展大人站在三公子的身旁,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看,气质迥异,凑在一起却异样和谐。 他神情不见恼意,双手背负在后,声音随意得像是在唠嗑家常似的,“任五,你这样迁怒于人,不太好吧?” 任五:“”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要说出来,所以被人说出来之后,脑子是空白的。 杜筱宁看向金氏,问:“有热茶吗?” 金氏这时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她听到杜筱宁这么说,急慌急忙地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杜筱宁。 杜筱宁没接,跟她说:“给你家官人。” 金氏又把茶水端去给任五,任五低着头,接过那杯水的时候,手都在哆嗦。 金氏见到丈夫这模样,顿时哭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官人,敏玲的事情,我们就告诉这两位官爷吧,啊?” 任五再抬头的时候,眼眶是红的。 他看看杜筱宁,又看看展昭,欲言又止。 杜筱宁语气温和,“有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如就从头开始慢慢说,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一起慢慢回想?” 三公子出了名的好脾气,对待受害者家属时,更是有着无穷的耐心。人前明明该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安安分分地当着纨绔公子哥,却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绣花枕头不该有的本领。 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分外让人放心不设防。 展大人对三公子的这个本事自叹弗如。 任五对兄长留下的侄女一直都很关心,也很疼她。任敏玲年幼的时候,小小的一只,就喜欢围着叔父转,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无忧无虑,在门前的两棵银杏树下像只小粉蝶似的, 后来长嫂和长兄相继离世,任五夫妻就带着小侄女一起过日子,吃喝用度跟自己的子女一视同仁,有点闲钱的时候,甚至还会给小侄女买一些喜欢的饰品和零嘴。 他以为他们的日子会这样过下去,虽然平凡,偶有争执,但是一家人齐齐整整。 可是从去年他想帮任敏玲说亲的时候,任敏玲不愿意,她不会像父母也不会像叔父一样困在这小小的村庄,她是注定要飞出去的。 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黄金镯子,说那是她意中人送给她的,总有一天,她的意中人会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到人家村娶她。 她等来等去,等到珠胎暗结,却没等到意中人上门提亲。 “她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情也不需要跟叔父婶婶说。张先生一直偷偷教她读书,我知道这事之后,曾去找张先生,希望他别耽误了这孩子。可张先生说他与这孩子投缘,敏玲有求于他,他不会拒绝。敏玲知道此事后与我大吵一架,说我若是逼她,她就去死。” 任五手里捧着金氏给他的那杯热茶,茶已经凉透了,那凉意似乎从他的手心传进了心里,凉得他嘴里心里都发苦。 “前些日子,她说她有身孕了,可孩子的父亲迟迟没有上门提亲。” 杜筱宁:“你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任五摇头。 站在任五身旁的金氏哭着说:“她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她每隔半个月就会到大佛寺去上香为父母祈福。出事之后,与我说她是在大佛寺认识那个男人的,每次去大佛寺,他们都会相见。可她有身孕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金氏低声哭诉,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生前命就不好,死后若是还不得清白,不是太可怜了吗?” 古人最看重的,不过生前身后名。 一个小姑娘尚未嫁人,就有了身孕。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污点,还会拖累兄弟姐妹的婚事。 “我们不知道张先生为什么要认罪,可敏玲有今天这样的下场,难道与他无关吗?” 金氏抬头,通红的双眼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面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反问:“难道你们不想找到把任姑娘害死的人吗?” 生前身后名那么重要? 连谁是罪魁祸首都不必去查,就为了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杜筱宁的目光扫过,然后落在任五身上。 任五迎着她的目光,忽然就炸了,“人海茫茫,怎么找?她人都没了,想问也无处可问!张先生莫名其妙来找我,说不管他做什么,让我们夫妻别管。他说他与敏玲这孩子投缘,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只会为敏玲好!我能说什么呢?我说张先生没有害死敏玲,你们就相信了?!然后你们就能找出是哪个狗崽子害死敏玲的吗?!!” 任五的情绪很激动,他吼完之后,就抬手捂着脸。 眼泪从他的指缝流出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第20章 彼岸花06 展大人对人好怎么都不需要 杜筱宁和展昭离开了任家村。 两人走到村口,看到路口河边的那棵柳树。 杨柳依依,可是那个曾经坐在树下苦等的少女呢? 杜筱宁走过去,护城河的水蜿蜒盘旋着汴京。夹杂着水汽的风缓缓吹来,扬起她的发带。 “干嘛站在这儿?”展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想事情。”杜筱宁随口说道。 展昭:“在想什么?想任五夫妻有没有撒谎?还是在想张先生为何要认罪?” “都不是。”杜筱宁转头,看向展昭,“我在想任敏玲坐在柳树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在她落下护城河的那一瞬,心里又在想什么。” 她忤逆叔父,想要飞出这小小的村庄,最后溺水护城河中,她心中后悔吗? 展昭站在她身旁,“那你想到了吗?” 杜筱宁侧头瞥了展大人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想到一个已死之人的想法呢?” 展昭闻言,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周围很安静,杜筱宁觉得展昭低沉的笑声很好听,像是久酿的酒似的,容易令人沉醉。 展大人声音含笑,揶揄说道:“你不是有一股来自古老又神秘的直觉力量吗?” 杜筱宁幽幽轻叹,咕哝着埋怨道:“太饿了,古老又神秘的直觉力量不管用了,展大人管饭吗?” 展大人有些无奈。 要是他没记错,他们离开任五家之后,三公子还去了一趟隔壁的任小芳家里,还品尝了一些煎饼。 这么快就饿了? 展大人看了一下三公子。 只见三公子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真的饿。她说着,还往身后的柳树靠,只是地面不平,晃了一下。 展大人伸出长臂捞了三公子一把,等她站稳后才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么容易饿,方才在小芳家里就多吃点煎饼,你昨日送的玉佩够买她家一年份的煎饼了。” 三公子站稳之后,缓缓松开扶在展大人手臂上的手:“煎饼吃多了会腻。” 展大人:“” 展大人常年在外面奔波,过得很将就,随便啃点干粮就是一顿,有热乎乎的煎饼那简直算是人间美味。 不过,展大人能将就不代表杜筱宁能将就。 展昭看着杜筱宁那清瘦又弱不禁风的模样,真担心一顿干粮能把三公子啃出毛病来。 他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今天寿风休沐,要不你跟我回家吃顿便饭?” 话一出,就又后悔了。 展大人想起昨天带着小平子去百味书斋蹭饭吃,百味书斋的那一桌菜,哪叫便饭啊? 那菜式快赶上过年了。 他家里霍叔的那点手艺,三公子怕且是还看不上眼。 谁知三公子却笑着说:“好啊。” 展大人有点骑虎难下,只好带着三公子回了自己家。 展昭的官位是四品,在汴京有个三进的宅子,家里就他和寿风,有两个老家带来的仆人。 寿风是个少年郎,是个武学天才。 但少年郎嘛,多少有些这个年纪才有的中二和抽风,譬如说 大热天吃火锅。 展大人木着脸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火锅,看向笑得一脸灿烂的寿风。 寿风开心地招呼着,“哥,三公子,你们来得正好,霍叔和霍婶心疼我这些日子跑外勤太累,给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来来来,一起吃!” 展大人瘫着脸看向三公子。 杜筱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向展昭,问:“展大人,这顿便饭还让不让吃啊?” 展大人:“让,当然让!” 乳白色的高汤在锅里开着,新鲜的羊肉放下去,没一会儿就熟了。 熟了的羊肉被捞出来,然后夹到了杜筱宁的碗里。 对面的少年郎眼神幽幽地盯着三公子,问:“公子,好吃吗?” 杜筱宁:“” 大概是展大人真的觉得她过于瘦弱,锅里下了多少肉,就给她夹了多少肉,弄得无肉不欢的少年寿风一直眼神幽怨地盯着她。 杜筱宁内心有些愧疚,可少年寿风的模样又十分可爱,令她忍不住笑意。 她弯着眼睛点头,“嗯,好吃。” 寿风的眼神就更幽怨了。 这时,展大人又烫了一些肉送过来,被杜筱宁挡住了。 展昭:??? 杜筱宁的神色无奈又好笑,“展大人,对你而言我诚然是有些瘦弱,但我平时真的不缺肉吃。” 展昭愣住,眼角往杜筱宁碗里一瞥,发现三公子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肉,都是他投喂的。 杜筱宁瞅着他,开玩笑似的问:“展大人打算让我撑死在这儿么?” 展昭:“” 筷子在空中稍作停顿,随即拐了个弯,放到寿风的碗里。 寿风捧着碗,感激地看了杜筱宁一眼。 杜筱宁忍俊不禁。 天气比较热,这会儿杜筱宁的额头鼻尖都有细细的汗珠,大概因为热的缘故,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潮,竟然十分好看。 展大人吃得差不多,干脆搁了筷子,靠着椅背,看着三公子吃饭。 这样被人看着任谁都有些吃不消。 杜筱宁也搁了筷子,没好气地看向展昭。 展昭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挑眉问道,“吃好了?” 杜筱宁:“嗯。” 展昭笑了笑,领着她到后院。展大人的后院不比杜尚书的府邸,也不比百味书斋的后院,但也宽敞雅致。 后院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放着两张太师椅。 他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张太师椅,“你去歇会儿,歇好了我们回开封府。” 看到太师椅,杜筱宁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累,她没有推辞,走过去靠在太师椅上。 葡萄枝叶繁茂,挡住了日光,靠坐在太师椅上的杜筱宁阖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展昭在旁边坐下,大长腿搭在前方的脚踏上,看着十分随意。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生平遇见过许多人,也与许多人相处过,但谁也不像杜筱宁这样讨人喜欢。 是的,展大人觉得三公子十分讨人喜欢。 容貌俊秀、风度翩翩的公子哥,骨子里都透着善意的温柔。 展昭看了杜筱宁一会儿,又移开目光。 他双手枕在脑后,目光看着上方在风中摇曳的葡萄叶子。 身旁的人看似睡着了,可听呼息,却还清醒着。 展昭问:“怎么不睡?” 杜筱宁有些诧异,这人是怎么知道她没睡的? 是了,展昭耳力惊人,她离他那样近,听呼息也能听出来。 “我在想事情。”杜筱宁缓缓张开眼睛,侧头看向展昭。 展昭的侧颜线条分明,十分英俊。 他维持着双手枕在脑后的姿势,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金氏说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任敏玲都会到大佛寺去为父母烧香祈福。而且听金氏的话,任敏玲的意中人,若不是大佛寺中的人,大概也是大佛寺的常客。” 展昭侧过头,黑眸与杜筱宁的目光对上,“五年前张先生到汴京参加科举考试,也曾在大佛寺落脚。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系?” 杜筱宁点头,“嗯。” 一根葡萄藤掉落下来,在杜筱宁身侧风中晃动。 展昭伸手碰了碰葡萄叶,徐声说道:“读书人喜欢在寺庙落脚,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佛寺的禅房,接待过无数像张先生那样上京赴考的读书人。” 展昭的话倒是真的,寺庙与客栈相比,花费更少而且环境幽静,而寺庙的和尚不管在什么年代,都算是文化人,他们也乐于接待读书人。有的寺庙还会开设学堂,让寺里的僧人教导附近的孩子读书认字。 杜筱宁伸手,手指缠绕着刚才展昭碰过的葡萄藤,她笑着说:“你说的有道理。” 展昭:??? 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神神叨叨的三公子并不是如此容易放弃自己观点的人。 果然,杜筱宁侧过头,凤眸微弯,大概是饭后这样闲坐着容易令人放松,柔和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 “展大人也说了,张先生的供词并不可信,任敏玲的死很有可能另有隐情。张先生跟任家叔父说,他跟任敏玲有缘,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展昭回想张先生的供词,“张先生说他与任敏玲谈不拢起了争执,两人先有推搡,后来他被任敏玲气得丧失理智,才会将她推下河。” 他一只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任敏玲是溺水身亡,身上也并无其他的伤痕。两人从争执推搡,到怒极之下要将人推到河里去任敏玲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你觉得合理吗?” 他们都知道,那当然不合理。 因此她和展昭才会去任家村。 杜筱宁:“我们都知道张先生撒谎了,可他为什么要撒谎?” 展昭笑了起来,“所以我才找很会聊天的三公子啊。” 杜筱宁:“” 展大人:“三公子等会儿要不要去见张先生?” 杜筱宁抬手掐了掐眉心,“这个自然是要的。” 展昭打量着杜筱宁,只觉得她眉间有些倦意,不由问道:“累吗?可要睡一会儿?” 杜筱宁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她听到展昭的声音。 “是不是太亮了不好睡?” 杜筱宁:“” 展大人对人好怎么都不需要理由的? 第21章 彼岸花07 “我被富贵迷了眼,不想再 开封府。 杜筱宁站在审讯室内,少年寿风正站在她身旁。 在她前方,是穿着囚衣的张先生。 张先生,名清平,如今而立之年,身形清瘦,长相清隽,即使穿着囚衣,也掩不住身上的书生气。 他站得笔直,目光直视杜筱宁,“任敏玲是我推下护城河的。” 杜筱宁面上带着笑,“我没问你这事。” 张清平愣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神情狐疑地看向杜筱宁,说道:“你不问这事,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杜筱宁朝他眨眼,声音很随意,“聊天啊。” 张清平:“” 他嗤笑一声,讽刺道:“找我聊天?开封府的人都这么闲吗?” 狱卒搬来了两张椅子。 杜筱宁指了指其中一张,“张先生,请坐。” 张清平轻哼了一声,双手背负在后,不坐。 杜筱宁也不生气,她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 “开封府的人都很忙,就我整日闲着没事做,听说前几日来了个赶着认罪的人,心中好奇,所以就来看看。” 张清平看向她,“你是杜三。” 杜筱宁挑眉,“哦?原来张先生认识我。” 张清平笑了笑,语气轻蔑,“刑部尚书的三公子名满汴京,谁人不识?可惜啊,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三公子“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张清平身上。 他站得笔直,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十分郑重的姿态。 可说出来的言语,过分轻蔑,显然是看不起三公子这个绣花枕头。 ——肢体动作和言语自相矛盾。 这个张清平,并不是撒谎的料。 杜筱宁“啧”了一声,“张先生好像很看不起我呀。” 张清平板着脸,冷哼一声。 杜筱宁打量着他,语气很是新奇,“你看不起我,还等着我来找你聊天?” 张清平:??? 张清平脸色铁青,“谁、谁等你来聊天?!” 三公子坐在位置上,笑而不语。 张清平:“” 寿风站在三公子身后,看看姿态悠闲的三公子,又看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张清平,一头雾水。 这张先生瞪着三公子的目光,像极了仇人。 三公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张先生要等他来聊天的?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张清平确实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不擅长撒谎却不代表藏不住事。 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状又松开,喉结上下滑动着。 杜筱宁说话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任敏玲不是你推下护城河的,你为何要认罪?” 张清平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下。 他抿着唇,像是想要跟杜筱宁对抗似的,语气生硬地说道:“她就是我推下去的,随你信不信。”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她就是你推下去的吧。” 张清平:??? 就这? 他说任敏玲是他推下护城河的,这个三公子就信了? 既不任敏玲到底是怎么被推下去的,也不关心一下他是怎么看上任敏玲的? 张清平真的很诧异 他没想到,杜三这个绣花枕头居然不追问。 他杵在原地愣了半晌,随即盯着杜筱宁,他的神色很认真,像是要确定些什么事情。 杜筱宁迎着他的视线,问道:“失望吗?” 张清平抿了抿唇,移开目光。 杜筱宁站了起来,走到张清平前方。 两人相对而立。 杜筱宁的声音依然温和,语气却有些冷清,“张先生,开封府从不冤枉好人,可你心里应该要清楚,纵然是好人,若他一心要找死,开封府是拦不住的。” 张清平沉默着不搭腔。 杜筱宁不勉强,她重新坐在椅子上,狱卒体贴,还端上了一杯热茶给三公子。 三公子接过茶盅,凤眸又睨了张清平一眼,“听说张先生是凉州人,五年前上京赴考,考完之后就留在了汴京,盘缠用完后,就去私塾当老师了。” 张清平站姿笔直,双手背负在后,“汴京这地方,纸醉金迷,我被富贵迷了眼,不想再回凉州那荒芜之地。” 杜筱宁被逗笑了,“被富贵迷了眼,不去哪个大人的府上当幕僚,却要在私塾教书?” 张清平又不搭腔了。 这个张先生,委实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不擅长撒谎,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多话。 他吃准了开封府不会严刑逼供,所以随时准备着以沉默应万变,觉得自己答不上来的,或是容易出纰漏的事情,一概闭嘴。 就怎么说呢? 杜筱宁觉得这个张清平挺聪明的,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 难怪公孙策和展昭这些人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筱宁试着去听他心声,静得跟死水湖的湖面似的。 杜筱宁懒得跟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任敏玲有身孕了吗?” 张清平脸色不变,态度自然且毫无破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需要说服她与我生米煮成熟饭,逼任五同意我们的亲事吗?” “你撒谎,你早就知道了。”杜筱宁戳穿他,语气温柔甚至还带着笑意,“这话说的这么自然,早就暗中练习了很多遍吧?” 张清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瘫着脸。 寿风忍不住看了张清平一眼。 说实话,少年很纳闷三公子是怎么看出人家撒谎还暗中练习的。 这时,三公子端着茶盅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少年十分有眼力见地将茶盅接过。 杜筱宁站了起来,伸手整了整衣袖。 她看向张清平,十分好脾气地说道:“你到开封府,分明有所求,但你什么都不说,让人怎么帮你才好呢?” 张清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不说话。 杜筱宁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藏金阁吗?” 张清平看了三公子一眼,点头说道:“听说过,里面的首饰很贵,平民百姓一辈子的积蓄也买不起一件。” 杜筱宁:“任敏玲有一个藏金阁的虾须镯。” 张清平沉默,脸上并没有诧异的神色。 杜筱宁见状,笑了笑,又问:“你说你这案件,开封府是该从大佛寺开始查,还是从藏金阁开始查呢?” 张清平掀了掀眼皮,不搭腔,显然是个非常随便的态度。 杜筱宁笑了笑,转身,“寿风。” 寿风:?? 三公子已经朝门外走去,“走了。” 寿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张清平,赶紧跟上杜筱宁。 走出审讯室,外面阳光明媚。 杜筱宁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寿风斟酌着言辞,“三公子,张先生这模样,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张先生看着不像坏人。” “人不可貌相,看着像是好人的坏人多了去,你忘了木先生?” 寿风“啊”了一声,“说的也是。” 他走在杜筱宁的身侧,走过半月形的拱门时,忽然又说:“那等会儿三公子怎么跟公孙先生和我哥说张先生的事情啊?” 杜筱宁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寿风。 寿风的神情有些无辜,“他们好像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杜筱宁:“” 杜筱宁微笑:“还能怎么说?就这么说呗。” 展大人有些不高兴。 任谁被人当傻子一样忽悠,心里都不会高兴的。 但他不高兴的时候,并不疾风骤雨,只是眉目有些冷峻。 展大人坐在靠椅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干脆勾来一张椅子搭在上面,显得随性不羁。 他看向正在喝水的杜筱宁,问道:“你的意思,张清平是明知道开封府不会冤枉好人,才故意上门认罪的?” 杜筱宁抬眸,“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原先在忙活的公孙策走过来,坐在杜筱宁对面,问道:“问到什么线索了吗?” 杜筱宁摇头,“他的话真假参半,又不愿意配合,很难发现有用的线索。” 公孙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认罪认的蹊跷,嘴又跟蚌壳似的,实在难有进展。” 杜筱宁:“他上门来认罪,是故意而为。对许多事情隐而不报,也不出意外。他只是想引起开封府对任敏玲案件的重视而已。” 公孙策静了片刻,又问:“你和展大人去了任家村,如今又见了张清平,可有什么想法?” 杜筱宁手里解着九连环,一心二用,“任敏玲的死不是意外,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有预谋的。张清平五年前上京赴考,曾在大佛寺住过一些时日。任敏玲每月初一十五会到大佛寺为父母祈福烧香,五年前张清平在大佛寺住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该要查一查。” 杜筱宁将手中的九连环放下,摸出了一只金光闪闪的虾须镯。 公孙策一见那虾须镯,有些意外,“这是任敏玲的?” 杜筱宁点头。 公孙先生很识货,蹙着眉说道:“这是藏金阁的饰品,张先生把家当都卖了也买不起。” 展大人听到公孙先生的话,很是意外。 展昭:“你识得藏金阁的饰品?” 公孙策:“嗯。” 展昭:“我以为你挺穷的。” 公孙策哭笑不得,倒也没否认自己穷的事实,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就是因为挺穷,才要识得这些价值千金的玩意儿来鞭策自己。” 展昭:“”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公孙策的指尖轻轻触碰虾须镯的边沿,看向杜筱宁的黑眸映着外面的日光,清亮温和,“藏金阁也该要查一查吧?” 第22章 彼岸花08 三更合一 藏金阁是汴京有名的首饰店铺, 老板姓梅。 藏金阁的饰品贵精不贵多,千金难求。就说虾须镯,虽然用料不多, 但对工艺要求极高,费时费力,因此价格不菲。 任敏玲的案子,大佛寺和藏金阁是突破口。 藏金阁这样的店铺, 明面上的老板姓梅, 背后的老板可说不准。 能在汴京享有盛名, 又无人找茬, 达官贵人竞相帮衬, 不用想都知道朝中有人。 要去这些地方查探事情, 开封府的那群熊汉子去容易不得门路, 于是公孙先生将这个重任委于三公子。 三公子穿着一身霜色锦袍, 陪她一同去的人是少年寿风。 藏金阁的卢掌柜正在店铺里看匠人送来的样品, 见到了三公子,忙不迭地迎上来。 “今日大早便听到外头喜鹊叫得欢快,下边人都说喜事将至, 我还纳闷着呢,原来是三公子要来。” 卢掌柜年过三十,身穿暗黑色长袍, 十分精明的模样。 他一边将杜筱宁迎进店铺,一边吩咐下人:“快把茶具摆上。” 转而笑着跟杜筱宁说:“日前得了来自云南的上等好茶, 难得三公子来了,赏脸为卢某品鉴品鉴?” 杜筱宁平日在开封府里温和随性,看着很容易亲近。 如今到了藏金阁,看着虽然还是与在开封府时无异, 可周身气度却变得不一样。 怎么说呢? 就一副生在锦绣丛中的清贵公子模样,感觉像个散财童子。 少年寿风默默地跟在杜筱宁身后,心想难怪卢掌柜见到三公子就像见了银子似的。 藏金阁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面积挺大,店铺后面有院子。 杜筱宁跟着卢掌柜进了院子大门,院里种着一棵大海棠,海棠下摆着桌椅。 春日可以赏花,夏日可以乘凉。 院子里的花草都悉心栽培,放眼看去,不乏奇花异草。 前方屋檐的雕花都镶了金粉。 有钱啊。 杜筱宁感叹着下了台阶,跟卢掌柜走到海棠树下。 卢掌柜请杜筱宁入座,亲自煮茶倒茶,给足了排面。 “三公子来的正好,今日匠人送来一批新首饰,我还拿不定主意呢,不如三公子为我掌一下眼,如何?” “我是门外汉,哪能与卢掌柜相比?”杜筱宁撩起衣袍坐下,“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卢掌柜。” 卢掌柜:??? 杜筱宁拿出虾须镯。 卢掌柜一眼就看出自家的东西:“这是藏金阁的饰品。” “对,我就是想来问卢掌柜,可记得这款虾须镯统共有几个,都卖给了哪些人。” 卢掌柜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三公子开玩笑呢,藏金阁开了这些年,来此买过东西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虾须镯都是好几年前卖出去的了,我哪会记得?” 杜筱宁笑睨了卢掌柜一眼,“骗人,你肯定记得。” 卢掌柜强笑,“真不记得了。” 杜筱宁靠在椅背上,白皙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卢掌柜,两年前你不小心磕坏了一个女式金环,差点就要倾家荡产当裤衩去向梅老板请罪了,是我给你出主意解决的,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吧?” 卢掌柜:“” 杜筱宁弯着双眸,笑盈盈地说:“卢掌柜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义父总说我只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如今我好不容易在开封府领了份差事,得好好干。也不瞒你说,这个虾须镯到底卖给谁。对我来说很重要。” 卢掌柜对三公子说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怀疑,“有多重要?” “事关我这个月能不能出来跟崔少师府上的二公子吃酒,你说重不重要?” 崔少师是太子少师,他的女儿嫁给了极受皇上宠信的端王,那位崔二公子,是端王的小舅子。 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而三公子很不凑巧,跟崔二公子关系还不错,就算酒肉朋友,也是有些情分的。 卢掌柜哭笑不得地看了杜筱宁一眼,“没想到三公子这会儿也要仗势欺人了。” “没办法呀。”杜筱宁一只莹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盅盖,笑着说道:“我到开封府当差这样久,还是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辜负义父的一番苦心。我成不成器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我义父看我不成器,就要气得打断我的腿。” 旁边的寿风:“” 他见过杜尚书跟杜筱宁在一起的模样,杜尚书看着对三公子是有求必应的,搞不懂三公子做什么要把杜尚书说得那么吓人。 杜筱宁招了招手,让寿风上前,将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卢掌柜。 卢掌柜一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他最喜欢的话本。 他抬眼看向杜筱宁,青年公子冲他勾出一抹笑。 卢掌柜:“” 三公子这种打一巴掌再赏一枣子的手段可真是尽得杜尚书的真传啊。 三公子靠着椅背,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 青年公子笑得好看,语气似春风化雨般温柔,“卢掌柜,礼尚往来这样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卢掌柜:“” 这疯狂的暗示他想装糊涂都不行。 三公子怎么能拿他的心头好来拿捏他呢? 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卢掌柜陷入了天人交战,在是否违背职业道德的雷池边缘来回蹦跶。 半晌,卢掌柜的天人交战还没结束。 三公子耐心告罄,“寿风,把盒子收好,我们——” 话还没说完,卢掌柜就像是抱什么宝贝似的,把盒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千金难买心头好,更何况是他梦寐以求的书稿孤本。 卢掌柜决定放弃抵抗,“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杜筱宁和寿风离开藏金阁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 寿风跟在杜筱宁身后,神情有些茫然。 “三公子?” “说。” 杜筱宁手里捏着装点门面用的扇子,扇子看似普通,可扇面是端王亲自画的。 端王所出的书画,光有银子可没用,还得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才有。 杜筱宁平日出去混的时候,经常带着端王送的扇子,除了装逼,一概没有旁的用意。 少年挠了挠头,不解问道:“卢掌柜说虾须镯当初是卖给了杨四郎,杨四郎是前兵部侍郎之子,他买的虾须镯,怎么会在任敏玲那里呢?” 杜筱宁:“你觉得呢?” 寿风:“我也不知道,或许杨四郎真的认识任敏玲也说不定。” 汴京这些世家公子们的做派,少年从来看不懂。 杜筱宁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少年。 少年神情一脸迷茫,像是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似的。 她也不想多说,更不想无凭无据妄自揣测。 杜筱宁:“关于这事,我们可以去问问杨四郎。” 寿风:“三公子认得杨四郎?” 杜筱宁将打开的扇子收拢,扇子轻击掌心,嘴角噙着笑意,“嗯,有点交情。” 寿风嘴巴张开,十分惊讶状。 汴京似乎遍地都是三公子认识的人呢。 佩服。 杜筱宁和寿风没找到杨四郎,却在通往城门的大道上遇见了端王的轿子。 端王刚才从汴京郊外的别院回城,不经意撩起帘子,便看到了芝兰玉树的青年。 他让近卫将轿子在旁停着,叫了杜筱宁过去。 端王赵祺将近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 黑而深邃的眼眸映着日光,像是里面住了星星似的,眉目俊朗,如墨的黑发束起,戴了玉冠,一身清贵。 赵祺:“听若渝说你在开封府领了差事,是在管书楼和整理卷宗罢?不好好在开封府里当差,却跑出来晃荡了?” 三公子站在端王的轿子旁,腰背笔直,风吹过,束发的霜色发带扬起又落下。 “我分明是出来办事,却被王爷说是出来晃荡。” 杜筱宁皱着鼻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我冤哪。” 端王轻声笑了起来,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笑的时候闷声咳了几下。 他的目光落在杜筱宁的右手,日光下,那好看的手白皙得过分,仿若温润的白玉似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 那把扇子,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端王的声音含笑,问道:“你出来办什么大事,须得拿着本王给你的扇子招摇过市。” 杜筱宁将手中的扇子拿起,打开,遮住了半边脸,露出那双弯弯的凤眸,语气也有些俏皮。 “没办什么大事,就去了一趟藏金阁。梅老板和卢掌柜眼高于顶,我不拿着王爷给我的扇子,心里底气不足呀。” 胡扯。 他什么时候心里底气不足过了。 端王的一双黑眸落在三公子身上,挑了挑眉,“遇到难事了吧?” 杜筱宁:“” 杜筱宁:“不算难事,总是能解决的。” 端王坐在轿子里,右手食指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 他眼睛微阖,徐声说道:“总是能解决,那就是如今还没解决。说来我听听。” 杜筱宁不想说。 端王也没打算走。 一个坐在轿子里,一个站在轿子外。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也不是要紧的事情,我在查一个案子”最后,还是杜筱宁打破了沉默。 杜筱宁将任敏玲的案子三言两语交代了,“她的死并不特别离奇,死因也明确,但她为何会死,张清平为何会认罪,却透着诡异。我是顺着她留下的遗物查到了藏金阁。” 端王皱了一下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这几年在汴京认识了许多人,消息够灵通。但这会儿不凑巧,杨四郎跟随圣驾出城避暑了。” 杜筱宁手中的扇子轻击了一下额头,“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端王睨了她一眼。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了。 杜筱宁不想再跟端王闲扯,笑盈盈地说:“王爷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端王挑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是你不打扰我,还是我别打扰你?” 杜筱宁正欲说话,端王就轻哼了一声。 他的身体微微向外倾,“阿宁,我还是那句话,杜若渝能给你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杜筱宁站在原地,凤眸微垂,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端王笑了笑,放下帘子,让人起轿离开。 杜筱宁站在原地,目送端王的轿子走远。 端王离开,寿风走近。 “三公子?” 原本还在垂眸沉思的杜筱宁回神,她看了寿风一眼,转身往开封府的方向走去。 寿风跟在后面。 “三公子,这是回开封府的路。” “对。” “我们不是要去找杨四郎的吗?” “不去了。” 人都跟皇上去避暑了,还找个毛线。 当日傍晚,开封府来了个客人。 来人是端王的近卫青衣,他带了一本册子给杜筱宁。 杜筱宁看到册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青衣。 青衣性情不苟言笑,此刻脸上神情肃穆,活像是来讨债的。 他跟杜筱宁说:“三公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兴许您能用得上。” 杜筱宁接过册子,发现那本册子上记的是杨四郎近日的行踪。 是了,端王和庞太师是朝中的两大势力,杨家颇有势力,杨四郎私下放荡不羁却有才干,端王本是要拉拢他的,谁知被庞太师得了先机。 杜筱宁看向青衣。 青衣朝杜筱宁抱拳,转身离开。 虾须镯虽然是杨四郎之物,可端王给的册子压根儿就没提杨四郎见过任敏玲。 好像发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头疼。 去大佛寺的展昭和王朝回来了。 寿风给两人倒了水。 杜筱宁等两人喝了水歇下,才问道:“怎么样?有收获吗?” 展昭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让大佛寺的僧人记住一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委实有些强求。” 杜筱宁侧头,“这么说,就是没收获了?” “这倒不尽然。”王朝在寿风旁边的空位坐下,外面天热,他跟展昭去了一趟大佛寺回来,感觉整个人被雨淋了似的。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佛寺的僧人不记得张清平这号人物,却记得五年前有一对兄弟在大佛寺落脚,因为弟弟长得格外好看,性情又活泼调皮,所以哥哥管得严。僧人们以为兄弟俩是一起赴考的,后来才知道考试的只是哥哥,弟弟是到汴京玩儿的。” 兄弟在寺庙住宿的事情多了去了,即便弟弟的容貌是天人之姿,也不至于让大佛寺的僧人记忆至今。 杜筱宁看向王朝,问道:“后来弟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朝:“在兄长考试的那几日,弟弟忽然就不见了。考完试后的兄长,像是发疯似地到处寻人,遍寻不获。那兄长后来盘缠用光,便不再在大佛寺里待着了,离开前曾去向大佛寺的石慧大师辞别。” 杜筱宁安静地听着,没搭话。 展昭伸长了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那双黑眸盯着杜筱宁。 “石慧大师说那位兄长姓张,是不是张清平,他却不清楚。毕竟,五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位丢了弟弟的兄长。” 王朝:“三公子,你说石慧大师口中的那位兄长,会是张清平吗?” 杜筱宁的指尖不经意沾了水,她拿了帕子擦手,说道:“不知道,先去问问吧。” 展昭望着杜筱宁,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事情,越查越没头绪?” 也不是越查越没头绪。 是越查牵扯的人和事就越多,多也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和事没头没尾,都是道听途说。 杜筱宁应了一声,凤眸转向展昭,“那怎么办呢?还得继续查呀。” 杜筱宁又去找张清平了。 这趟没专门去审讯的地方,她跟展昭说:“就是聊两句,哪儿说都是一样的。” 行吧。 展大人拎着自己的佩剑,打算跟三公子走一趟。 杜筱宁心里有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走在她身侧的展昭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杜筱宁想装作没察觉他那探究的视线都不行。 “展大人,你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 展昭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他长得英俊,笑起来也令人移不开眼。 展昭:“没做什么,就是觉得你今日心情有些不太好。怎么?去藏金阁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吗?” 杜筱宁一愣,显然没想到展昭会这么问。 她笑了一下,说道:“倒没有遇见什么不想见的人,就是想起了一些事请而已。” 展昭脚步一顿,看着她走在阳光下的背影。 杜筱宁的事情,他听说过一些的。杜尚书认了杜筱宁这个义子,可是外界对杜筱宁到杜府之前的事情知之甚少。坊间也有好事者想去八卦,可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八卦到正主跟前。 坊间关于杜筱宁的传言很多,其中一个流行得最广的是杜筱宁曾是端王养在王府的人,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将她送出王府,转而让杜尚书认了当义子。 杜筱宁去了藏金阁回来后,就不太高兴的感觉。 是因为路上遇见了端王? *** 张清平没想到杜筱宁这么快就再次来找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杜筱宁微笑,“怎么?很意外?” 张清平没说话。 杜筱宁也不进去,就靠在门边,一双凤眸上下打量着张清平。 张清平被她看得有些发憷,皱眉。 “你在看什么?” 杜筱宁:“看你英俊啊。” 张清平:“” 展昭:“”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暗中示意三公子好好说话。 三公子瞥了展大人一眼,心道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好说话的,就是心中气得想让人滚蛋,她都能笑吟吟的不带一丝怒气。 杜筱宁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地走进去。 她今天说不上心里不高兴,但见到了端王,高兴不起来。而且这个张先生神神叨叨故作高深状,她可不想陪他这么拖着。 “张先生,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张清平站在室内,腰杆挺得笔直,他眉头微蹙,眼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稍纵即逝。 他并没有隐瞒,说道:“不愧是开封府啊,消息够灵通。” 杜筱宁盯着他,慢吞吞地说道:“石慧大师说,在你参加考试的时候,你的弟弟失踪了。” 张清平抿唇,他的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了。 石慧大师说的兄弟二人,真的是张清平,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张清平是带着弟弟上京赴考的,包括张清平本人,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事。 杜筱宁:“你弟弟的失踪,跟任敏玲的死有关系吗?” 展昭侧首看向张清平。 张清平眉头微蹙,却不搭腔。 展昭心里被张清平这几日沉默不合作的态度整得有些不耐烦,他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地说道:“张先生,我们清楚你是无辜的。但你若是继续这般不配合,非但不能达到你的目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张清平抬眼,“既然你们清楚我是无辜的,又怎会让我折在这里?开封府想草菅人命吗?” “开封府不想草菅人命,但开封府拦不住一个想要找死的人。”展昭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客气极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觉得憋闷,“张先生,妨碍公差办案,是一项不轻的罪名,包大人是个讲究人,事事讲律条讲依据,但我不是。我过去闯荡江湖,遇上不配合的人,都是先揍一顿再谈。” 展昭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向来一身正气的展大人此刻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 他朝张清平眯了一只眼,带着笑容温和说道:“要是揍一顿不行,那就两顿。我至少有十八种方法对你用刑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张清平吸了一口气,“你、你天子脚下,你敢?!” “为何不敢?” 展昭挑眉,他看都没看向张清平,一只手抚弄着湛卢剑的剑穗,语气漫不经心,“你在天子脚下这么给开封府和皇上添乱,我收拾你,就是为皇上和包大人分忧。” 张清平:“” 他初始听到展昭的话时,心中十分愤怒。 随即,他后退了两步,那是一个抵抗的姿势。 杜筱宁安静地盯着他,然后她又听见了张清平的心声—— 难道我赌错了吗? 开封府众人只是虚有其名? 敏玲敏玲太可怜了,还有清云我的清云小妹 杜筱宁:“” 原来张先生的弟弟不是弟弟,而是妹妹。 上头。 杜筱宁想了想,决定对张先生动之以情。 有的事情光是她知道不顶用,还是得张清平亲自把事情说出来。 开封府的囚房虽然很简陋,所幸安排给张先生的地方,还有些日光。 “张先生,我们都清楚任敏玲不是你杀的,你如果想为她做些什么,对我们有所隐瞒并非良策。你昨日跟我说,科举之后没有再回凉州,是被汴京的富贵迷了眼,你在撒谎。你没回凉州,是因为你的弟弟失踪了。” 说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杜筱宁的声音刻意放慢了速度。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张清平听到杜筱宁提起他的弟弟,抬眼看向杜筱宁。 青年公子今天说话的调调与昨天不太一样,虽然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可言辞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甚至戳他心窝。 “我与展大人去过任家村,任敏玲早就有了心上人。自从你到任家村的私塾任教后,她很喜欢去找你。我猜她去找你,是因为你令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而你,看到她,似乎就看到了你弟弟年幼的模样,所以对她关心呵护,有求必应。” 一个小姑娘,能跟着哥哥从凉州到汴京,杜筱宁能想象这个女孩在家中该多受宠爱,又该多有主见。 这个女孩,想必从小就与众不同。 她不愿待在家人与世俗划给她的方寸之地,她跟着兄长读书认字,跟着兄长外出游历见世面。 可她不知世间险恶,也不知人心堪比豺狼。 兄长一时不察,她就遭遇了不幸。 任敏玲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失去双亲并没有让她自卑,也没让她放弃主见。叔父不赞成她做的事情,她想做,就自己坚持。 她去找张清平要书看,她跟张清平谈自己的见解。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憧憬,梦想着有一天能飞出任家村。 外面天地辽阔,只要离开任家村,从此天空海阔,任她飞翔。 任敏玲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带她离开任家村的如意郎君,可她的郎君毁她清白,将她逼上绝路。 杜筱宁摩挲着手中的折扇,轻声说道:“根本就没有谁要谋害任敏玲,她是自己想死,才会跳河。” 张清平:“” 展昭:“” 张清平的呼吸变得粗重,眉头紧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杜筱宁见状,笑了,“我说对了。是吧?” 张清平仍旧不说话。 展昭知道杜筱宁的话从来都是真假参半,对任敏玲之死真相到底如何,杜筱宁或许猜到一些端倪,但她既然这么说,定然有她的用意。 展大人在某些事情上,直觉总是惊人地准。 他决定顺着三公子的话向张清平发难。 展大人靠着墙,慢悠悠地说着吓人的话,“任敏玲既然是自寻短见,你为何要前来开封府认罪?目无律法,扰乱秩序,这是要挨板子的。” 张清平脸色一白,随即又笑了,“展大人这是在吓唬我?” 展昭挑眉,“吓唬你?” 展大人勾唇一笑,“你展大人在外面从来不吓唬人,我都是直接上手的。也就是在开封府,得给包大人面子。” 略顿,展大人笑着问张清平,“你知道我是怎么到开封府的吗?” 展昭是怎么到开封府的,谁还能不知道! 展昭本是江湖游侠,遇见了包大人,包大人赏识他忠肝义胆,一身正气,因此将他带到汴京。 当今皇上是欣赏展昭年轻有为、武艺高强,称他为御猫,并且封了四品官,在开封府任职。 关于开封府和展昭的这些事情,民间老百姓传得绘声绘色。 张清平又怎么会不知道。 张清平站在原地,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可是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十分被动。 因为先前还一身正气的展大人,今天似乎是懒得装模作样,换上了他最爱的江湖做派。 秀才遇上兵,还能到哪儿说理去呢? 杜筱宁听着展昭和张清平的话,并没有出言相劝的打算。 张清平看看杜筱宁,又看看展昭,快犯心梗了。 这时,展昭又笑了笑,“既然真相已经大白——” 张清平忽然就炸了,他脸色铁青,怒声打断展昭的话,“什么真相大白?!这事情从来就没有真相大白!” 展昭挑眉,“哦?” 杜筱宁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从来都没有真相大白,那就劳烦张先生与我们说说,你知道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张清平:“” 他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杵在原地,三魂不见了七魄似的失神模样。 半晌,张清平才哑着嗓子,“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说。” “没关系。”杜筱宁的声音温和,她不咄咄逼人的时候,温暖悦耳的声音像是有股魔力似的,能安抚人心。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先生,只要你愿意说,我和展大人,有许多的时间听你把话慢慢说完。” 张清平转头,那双平静乌黑的眸子此时目光复杂而难过,他默默的盯着杜筱宁,然后眼眶边缘慢慢变红。 张清平说五年前与他一起到汴京的不是张清云,是他在家中的小妹。 张家在凉州是有名的商人,张清平在家中是唯一喜欢读书的人,父母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张清云是庶出的小妹,生母死得早,被养在主母的院子。小姑娘从小聪明伶俐,张清平特别偏爱她,上学出去玩儿都带着她一起。张母对自己偏爱的儿子溺爱无度,恨不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只要能让张清平安心求学金榜题名,让张清平带着庶出的妹妹到汴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路上多一张嘴的事情。 “小妹跟我到汴京时,才十四岁,已经出落得清丽无双。我担心路上会惹来麻烦,在离开汴京前便开始教她如何像男子一般行动说话,她本就聪明,教了几个月,虽然还有容易露馅的时候,有我在旁看着帮她掩饰,一直都平安无事。” “她一直都很小心谨慎的,我本想与她在汴京找客栈住下,但想到客栈人多口杂,不如到大佛寺去。佛门清净地,即便有禅房供人留宿,大多是诚心礼佛之人,总比客栈令人放心。” 张清平靠着墙,低垂着眼说着过去的事情。 他整张脸都埋在了背影里,令人看不清神色。 “可我没想到,在大佛寺里,也会有危险。”张清平的声音透着痛苦的情绪,他仿佛陷入过去不可自拔。 “那段时间我一直专心备考,小妹性情活泼时常到大佛寺周边玩耍。她初始时经常会与我说遇见的趣事和见闻,可后来慢慢的,就不怎么说了。我那时没多想,只是以为她在周边玩腻了,没什么新鲜感。直到我考完试她失踪,我才惊觉她怕是被人哄骗拐走了。” 张清平一只手捂着脸,声音哑得不像话。 杜筱宁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展昭:“你这几年留在汴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 张清平捂着脸的手放下,他的眼睛通红,“我一直在找她,可我找不到她了。” 杜筱宁:“那任敏玲是怎么回事儿?她的死,难道跟你妹妹的失踪有关系吗?” 张清平摇头,“没关系。” 杜筱宁:??? 展昭神情古怪地看了张清平一眼,“那你为何要到开封府投案,自认是凶手?如果开封府结案,你下半辈子都不会是自由身,到时你可找不了你的小妹。” 张清平却大义凛然地说道:“敏玲虽是自尽,但她是被逼的。我若是不为她出头,她岂不是白死?” 杜筱宁:“哦,怎么说?” 张清平:“三言两语说不清。” 杜筱宁:“” 三公子有些无奈地抬手掐眉心,头疼。 张清平也无奈,他说:“我只知敏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她的心上人是谁。半个月前,她来找我,还送给我一本她亲自写的书稿。书稿写的是一个女子被人蒙骗,失心失身,最后还被人圈养起来以色侍人,为负心郎谋利。她初始以为只有自己是这般命运,后来发现竟有许多与她一般的女子,她们本该有着平顺美满的人生,却都毁在一人之手。” 杜筱宁:“你觉得那是任敏玲自尽的真相?” 张清平:“”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确定,但他总觉得任敏玲给他的那本书稿,是有原因的。 张清平:“敏玲是个好姑娘,她被人骗了所以自寻短见。可她却不想看到许多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子在受苦,因此才会在寻短见前将书稿给我。三公子,展大人,她是希望有人能读懂她,救救那些受苦的女子。” 第23章 彼岸花09 坊间有传闻,端王好男风。 杜筱宁和展昭离开了囚房。 天已经入黑, 夜风骤起,黑压压的云布满天空,眼看要变天。 开封府点了灯, 灯光在风中摇晃着。 杜筱宁走在抄手回廊内侧,与展昭说道:“任敏玲的书稿还是要取来看看的,明日我们便去一趟张先生的住处吧?” 展昭:“你相信张先生的话?” 杜筱宁:“我只是觉得,任敏玲生前将自己的书稿那样郑重其事地交给张先生, 想必是有原因的。看一看, 又何妨呢?” 两人拐过回廊, 到了前院。 书楼是到点就关门, 公孙策平时在的屋子灯还亮着。 展昭侧首看向杜筱宁, 问道:“去找公孙商量一下?” 杜筱宁看着天色, 黑压压的天空, 风雨欲来。 她笑着点头, “行。” 两人移步到公孙策的屋子。 公孙策正在灯下奋笔疾书, 抬头见两人到来,手也没停,“稍等一下, 我写完这两句便好。” 杜筱宁走近了看,只见公孙策写的是关于开封府户籍管理的东西,有些意外。 公孙策说:“近几年到汴京的人越来越多, 户籍管理是个问题,大人这两天与我说了一些看法, 让我替他整理整理。” 杜筱宁“哦”了一声,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安静地待着。 展昭见状,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黑压压的天空下起雨来, 雨打芭蕉,发出响声。 杜筱宁侧头看向室外,昏暗中,只看到风中摇晃的灯光,耳旁是雨点落下的沙沙声。 这样的天气,像极了她初到汴京的那一天。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滂沱大雨中,她从后世穿越而来。 孤身一人在全然的陌生环境里,说不彷徨无助,那都是骗人的。 在她惶然四顾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自雨中而来。 那是端王赵祺。 端王赵祺在雨中捡到了她。 “筱宁。” 公孙策温润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回过神来。 公孙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三公子抿着唇笑,“我在想,外面风大雨大,我还能在开封府挡风避雨,真是幸运。” 公孙策哑然失笑,“我还当你在想什么。” 刑部尚书的义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街头,无处遮雨。 公孙策招呼杜筱宁和展昭在八仙桌坐下。 三人各占一方。 包兴十分体贴地为三人准备了晚膳,样式虽比不上三公子的书斋多,但是几个小炒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公孙策拿起筷子,“忙活了一整天,我又累又饿,边吃边说。” 公孙策问起任敏玲的案子,展昭将今天的进展跟他说了一下,说起张清平的妹妹应该是在五年前被人拐走时,公孙策放了筷子。 公孙策:“说起这事,我好像有点印象。那时候大人还不是开封府尹,那一年有好几个年轻的姑娘失踪,这些姑娘,要么是外地来的,要么是在汴京城里无依无靠的孤女,她们失踪了,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因为无人苦苦追寻,为她们求一个结果,过些时日,自然就被人遗忘了。” 杜筱宁侧头看向他,笑问:“那你怎么没遗忘呢?” 公孙策倒没隐瞒,“我没遗忘是因为我心中觉得很可惜。我遇见包大人后每每回想此事,都觉得那时但凡是包大人做主,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总是能找到的。汴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藏这么些年轻姑娘不留痕迹,却有困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包大人哪怕是翻地三尺,也会将人找到。” 杜筱宁一边听公孙策说话,一边看着桌面上的油焖大虾,她倒是想吃,但是剥壳太烦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筷子,跟公孙策说道:“可惜,她们没能生在好时机。” 展昭见状,挑了挑眉,“也不是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们。张清平还在找他的妹妹,你对此事也并未忘怀。” 展大人嘴里跟公孙先生说着话,双手却不停,已经剥了两个大虾放在杜筱宁的碗里。 杜筱宁:“” 公孙策:“”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展昭。 展昭:??? 展昭:“你们看我干什么?” 公孙策轻咳了一声,“没什么,说回张清平,他难道认为任敏玲的死,跟他妹妹当年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杜筱宁重新拿起了放下的筷子,“他没说有,只说任敏玲死之前留给他的书稿里记述的事情,就是任敏玲的死因?他到开封府认罪,只是想我们彻查任敏玲的事情,倒是没提他的妹妹。事实上,要不是展大人和王朝大哥去大佛寺走访,我们甚至不知道张清平有个失踪了几年的妹妹。” 展昭看着杜筱宁将他剥的虾子吃了,心满意足地移开目光,看向公孙策。 公孙策:“” 明明他们是在讨论案情,可他刚才看展昭那模样,活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在管人吃饭。 操心的老妈子展大人毫无所觉,他拿来帕子将手擦干净,慢条斯理地跟公孙策说道:“张清平的妹妹张清云和任敏玲有相似的地方,她们都长得很漂亮,会读书认字,思想上有主见。正是因为有主见,所以她们并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安分。” “张清云不满足于困在凉州家中的方寸之地,跟随兄长到了汴京游历。任敏玲不想死守任家村,委身于看似出身不俗的情郎她们两人的事情发生时间相隔了五年,看似毫无关联,细想却觉得有种无形的联系。” 展昭端着包兴让人泡好送来的热茶,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这事一旦深思,就活像是任敏玲给我们讲鬼故事似的。” 展大人这么说话,也是很可以。 公孙策失笑,可细想了一下,又觉得展昭的话句句在理。 杜筱宁这时已经将展大人帮她剥的大虾吃完,放下筷子,拿来茶水漱口。 三公子漱完口,将手中的茶盅放下,跟公孙策说:“这两件事情到底是怎样,如今还说不好。但对我们找出真相而言,又多了一个方向。” ——多了一个方向意味着更复杂。 时隔五年,如果任敏玲的死跟张清云的失踪是有关系的。那说明这五年期间,像任敏玲和张清云这样的少女被骗被害一直没有间断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令人惊心了。 果然是有些事情不能细想,细想则恐极。 杜筱宁看向公孙策,“书楼里有这几年开封府悬而未决的案子卷宗,明日我去看看这几年有没有像张清云这样无故失踪的年轻姑娘。” 放在八仙桌上的茶盅盖子歪了,展昭伸手将盖子拨正,“我去任家村将任敏玲留下的书稿拿回来。” 公孙策微微颔首,“我明日向大人汇报此案的进展。” 顿了顿,他看向杜筱宁,“说起来,你今天去了藏金阁。” 杜筱宁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说道:“卢掌柜说任敏玲的虾须镯仅此一个,买主是前兵部侍郎的儿子杨四郎。我与杨四郎吃过几次酒,此人性情放荡不羁,看似仰仗祖荫混吃等死的公子哥。我本想找他的,可他已经跟随圣驾出城避暑去了。” 大概是三公子的用词容易惹人多想,展昭看向她,声音含笑,“三公子话没说清楚啊,什么叫看似仰仗祖荫混吃等死的公子哥?” 杜筱宁微笑,见招拆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看似并不代表真是。 汴京最不缺的,就是逢场作戏之人。 个个都是演技派。 如果杨四郎只是个单纯的纨绔公子哥,端王不会想拉拢他。 杜筱宁本来不想说起端王,可端王的近卫青衣来了开封府,她要说杨四郎的事情,也势必绕不过端王。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又说:“明面上看,杨四郎并没有接触过任敏玲。” 展昭:“不是说杨四郎已经跟随圣驾出城避暑了么,你怎会知晓此事?” 杜筱宁没把青衣送来的册子拿出来,她斟酌了一下言辞,真假参半地说:“端王与我义父交情好,所以对我这个晚辈也比较关照。今日我与寿风在外面办事的时候,遇见了他,他知道我为这个案子奔走,便看我义父的面子上,助我一臂之力。” 就算杨四郎只是一个纨绔公子,还是很得皇上的喜欢。有时候有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皇上喜欢杨四郎不受拘束的性情,在禁军给他安排了官职,平时出入都喜欢带着他。 端王相助? 展昭看了杜筱宁一眼,心想杜若渝都不为杜筱宁的事情操心,怎么端王反而操起心来了呢? 公孙策敲了敲桌面,沉吟着说道:“明面上是一回事,暗地里又是一回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杨四郎那里还是得查一查。” 杜筱宁没意见。 这时衙役来说尚书府的思瑶来接三公子回去。 衙役话才说完,思瑶就已经拿着油纸伞进来。 思瑶:“公子,外面下大雨,尚书爷让我来接您回府。” 显然,上次展大人在杜府门口抱着三公子的那一幕在杜尚书心中留下了心理阴影,老父亲经不起二次伤害,赶紧派人来接。 杜筱宁双手撑着八仙桌站起来,有些无奈地笑道:“义父就是爱操心。” 思瑶上前,为她披上蓑衣,“尚书爷是关心公子。” 杜筱宁整了整身上蓑衣,跟展昭和公孙策告辞。 公孙策和展昭目送她的身影走远。 公孙策笑着说:“虽是义子,但杜尚书对筱宁,确实是一片慈父之心。” 展昭倚着门框,风雨卷了进来,他却动也没动。 “杜尚书是慈父之心,那端王呢?” “你没听说过吗?筱宁还不是杜尚书义子的时候,曾被端王收留了一段时间。” 杜筱宁还不是杜尚书义子的时候展昭蹙眉,“那时候筱宁才多大?” 公孙策望了他一眼,“应该比寿风小吧。” 寿风今年十五,杜筱宁那时要是比寿风还小展昭有些心惊。 坊间有传闻,端王好男风。 ——还是幼齿的那种。 第24章 彼岸花10 “你心中想要的,藏都藏不 想到坊间传闻, 展昭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公孙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展昭,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坊间传闻, 大多添油加醋,未必是真。” 展昭:“” 包兴已经让人将桌上的碗筷收好,又开了窗户通风。 白天还十分炎热的天气,经过一场风雨, 变得凉爽起来。 带着人心都变得清爽起来。 展昭除外。 他想到坊间传闻, 心里就没有由来的觉得浮躁。 空穴来风, 必有原由。 他心里烦躁, 原本微蹙的眉头却松开了, 他要笑不笑地看了公孙策一眼, 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这汴京,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公孙先生不知道的啊?” 公孙策笑着在八仙桌旁坐下, 端着茶盅, “汴京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但展大人关心的,我却知道的比你多。” “我关心什么事情, 你又知道了?” 公孙策神色莞尔。 都说展昭此人,心思缜密武功又高,又很沉得住气。 其实与他熟悉之后, 就会发现这人沉得住气只是装装样子,对于自己在意的, 是关心则乱。 公孙策喝了两口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展昭。 展昭:“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公孙策笑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展大人先说说看, 你方才为何要看我?” 展大人不中招,只说:“论辩才,我高不过你。” 公孙策脸上的笑意褪去,他的目光温和,声音也平静。 “你大概不知道,你心中想要的,藏都藏不住。” “展昭,你对筱宁是不是过于在意了?” 展昭看向他,“我对你们,都很在意。” 公孙策反问:“是么?” 展昭沉默。 片刻之后,展大人问道:“真的很明显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公孙策却能听懂。 公孙先生暗自叹息,然后点了点沉重的脑袋。 公孙先生:“真的很明显。” 展大人:“” 翌日大早,杜筱宁去开封府的时候,展昭已经不在了。 少年寿风见到她,心情倒是十分雀跃,“三公子,你来了。” 少年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在杜筱宁拎在手里的食盒上,然后一副馋相似的舔了舔唇。 众所周知,三公子的侍女思瑶小姐姐厨艺堪比宫中御厨,不论是菜式还是点心,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杜筱宁笑着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寿风,问道:“你哥呢?” 寿风接过食盒,还没凑近就已经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跟杜筱宁说:“我哥?我哥去任家村了,说是要取一件重要的东西。” 取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应该是去取任敏玲的书稿了。 杜筱宁将食盒留给寿风,转身走向书楼的方向。 寿风看着她的背影,“三公子,你去哪儿啊?” 三公子言简意赅:“书楼。” “那你要是出门,记得喊我一起啊。” 寿风冲着杜筱宁的方向喊,可杜筱宁已经拐过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寿风:“” 他是去前面跟大家一起把点心吃完再去跟着三公子,还是点心都不吃了就去跟着三公子? 寿风还在纠结的时候,杜筱宁已经到了书楼。 公孙策正在楼下翻着卷宗。 杜筱宁有些意外,早膳时间就在干活,意味着昨晚公孙策是在开封府过夜的。 她走过去,问公孙策:“你昨晚没回家?” 公孙策抬头看向她,笑了笑,说道:“昨夜风雨太大,我孤家寡人,没有家人等我回去,便在此留宿了。” 杜筱宁双手撑在桌上,看着铺了满桌的卷宗,“一大早的,又在翻什么呢?” 公孙策:“我翻了一下,这五年间记录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的卷宗有几个,都是跟随家人从外地到汴京的。” 杜筱宁凑过去。 公孙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其中一份卷宗上,“这个女子,姓江。江氏是杭州人士,十四岁跟随父兄进京省亲,在七夕花灯节时与家人走散。卷宗记载,此姝容貌清丽,琴棋书画均有涉猎。” ——是一个出身不差的年轻姑娘。 跟已经失踪的张清云颇为相似。 杜筱宁再翻了翻其他的卷宗,发现失踪的年轻姑娘都有这样的特点,年轻在十四至十六之间,容貌中上,能读书识字有才气。 杜筱宁翻着卷宗,眉头越皱越紧。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公孙策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如今在开封府能查到的记录,不过是冰山一角。 就像张清平,张家在凉州即便财大业大,又能怎样? 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在汴京是遍地走的。 杜筱宁的指划过卷宗封面,“这是外来的女子在汴京失踪的记录,开封府的辖区内呢?有没有像任敏玲这个年龄段的年轻姑娘失踪的记录?” 公孙策:“还没翻到呢。” 杜筱宁坐在旁边的椅子,看似有些出神。 公孙策瞥了她一眼,问道:“还打算去找杨四郎吗?” “去啊,为何不去?”杜筱宁的手肘搁在椅子的扶手,目光落在从窗户伸进来的鲜花上,“但凡走过,必留痕迹,至于能不能找到这痕迹,就看人有没有心。杨四郎的东西不会无端端落入任敏玲的手中。听任婶婶金氏的言辞,虾须镯应该是任敏玲的情郎给她的定情之物。” 公孙策也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没有可能杨四郎就是任敏玲的意中人?” “应该不是,杨四郎的风流多情,只在欢场之中。他的旧爱新欢,都在芳华楼叫得上名号的姑娘里。” 三公子的话,不由得令公孙先生侧目。 这几个月三公子在开封府里安守本分,几乎让他忘了三公子是如何名满汴京的。 公孙策笑道:“三公子对杨四郎,其实也不陌生啊。” 杜筱宁掀了掀眼皮,那双凤眸微弯,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孙先生今日有些奇怪啊。” 公孙先生:??? 三公子:“公孙先生孤家寡人,昨晚做了什么不能明言的梦,今日就开始嫉妒我了吧?” 公孙先生更懵了,“什、什么?” 三公子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她站在窗户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公孙策,眼里闪着笑意,语气带着十分的揶揄—— “芳华楼啊,公孙先生。” 公孙策哑然失笑。 而三公子已经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出了书楼。 *** 北城有女,名长青,今年二十。 此姝容姿出色,历练颇多,曾有无数郎君跪倒在其石榴裙下。 城人时常见她站在北城楼的顶层,朝北望去。 城人问她为何总是登高远眺? 答曰亲人兄弟皆在北方,故登高北眺。 ——任悯生 展昭已经将任敏玲的书稿带回了开封府,杜筱宁正在看着其中的一段。 任悯生是任敏玲为自己取的笔名。 杜筱宁的百味书斋,有事也会收时下文人写的戏文印了卖,对这些笔名和书稿的内容见怪不怪。 这是一本不怎么正式的书稿,笔者手法稚嫩,一会儿用词文绉绉藏着掖着,一会儿直抒胸臆,令人觉得写这书稿的人约摸是有些精分。 展昭带着寿风从外面走进来,见杜筱宁正翻着他带回来的书稿,便走了过去。 他望着神情认真的杜筱宁,问道:“怎样?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杜筱宁没答,白皙的指划了一下纸张,翻了一页。 展昭站在她的身旁,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稍稍侧首,就能看到杜筱宁低着头,漂亮的凤眸此刻低垂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 对展大人而言,这距离神委实太近了,近得他能数一数杜筱宁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又近得他能闻到杜筱宁身上的那股清香。 展昭:“” 于是,展大人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杜筱宁从书稿里抬头,她本以为展昭就在她身旁,结果一抬头,发现展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的地方。 那模样看着,活像是随时随地准备跑路的。 杜筱宁愣了一下,“展大人离我这样远,是怕我吃了你么?” 展昭心想我可不怕你吃了我,就是有的事情及时醒悟,犹未晚也,离得太近,不怎么利于他的醒悟之路。 展大人“唔”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说道:“里面太闷,我站门口吹吹风。” 杜筱宁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看书稿。 就如同张先生所言,这是一个被辜负的女子的故事,她被人哄骗,身心两失。在痛苦迷茫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长青的女子,从而得知原来还有许多与她同病相怜的女子。 杜筱宁在提及长青那几页翻了翻,在最后看到一段话—— 我问长青既然知道兄长在何处,为何不回去找他? 长青只是笑着说: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与故人再相逢,应是不相识了。 杜筱宁看向展昭。 展昭:??? 杜筱宁的神情有些无语,随即笑问:“展大人确定要这样与我说话吗?” 展昭:“” 他本是想说这样说话也不赖的,但杜筱宁这么一问,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会让杜筱宁觉得生分了,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杜筱宁葱白的指尖落在一个名字上。 展昭轻声念出来:“长青长青有什么问题吗?” 杜筱宁抬眸瞅了他一眼,“展大人可还记得木易?” 木易是杨。 那长青是什么? “张先生的妹妹名字是张清云,张清二字拆开取右边,便是长青。”展昭想了想,神情诧异,“长青是张清云?” 还不等杜筱宁说话,展大人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也过于离奇了。” 任敏玲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天真蒙昧,总是喜欢编织各种各样的梦。快乐的悲伤的随她们的心情决定编织怎样的梦。 “昨天展大人觉得任敏玲在给你讲鬼故事的想法,难道就不离奇?” 杜筱宁的手指在书稿上划过,“长青在北城的高楼向北眺望,她有兄长,按照字面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兄长在什么地方却从不见面。” 杜筱宁也觉得自己拿着任敏玲的书稿这么一本正经地分析,未免有些荒谬。 即便是真人真事,这么写出来真实性还有待考察,更何况这书稿很可能是杜撰的。 可即使是杜撰的,未免也太巧合了。 因为任敏玲并不知道张先生有个失踪的妹妹。 第25章 彼岸花11 “真是想醉,都由不得我做 近几日的天气有些反常, 前一刻还阳光明媚的,下一刻就乌云密布。 杜筱宁最近也不在书楼里忙活了,她跟寿风到汴京的北边晃悠。 护城河绕着汴京修建, 北边风景也不错。 杜筱宁站在河堤,看着前方的一处高楼。隐隐约约的,有琴瑟之声从楼里传出来。 寿风站在杜筱宁身旁,看着那一处高楼。 “三公子, 这楼有什么问题吗?” 杜筱宁从高楼处收回视线, “有没有问题, 去看一下就知分晓。” 寿风又朝那高楼看了一眼, 说:“我到汴京的时候, 曾经路过这个地方。那时我还小, 喜欢到处跑。在陈州老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楼, 一见便十分新奇, 也很想知道高楼上的风景好不好看。” 杜筱宁:“然后呢?” 寿风:“然后我就趁着霍叔和霍婶休息的时候,遛去高楼那儿了。三公子,您别看这楼好像近在咫尺, 实际上离我们还远得很。楼是好看的,但我们应该进不去。” 杜筱宁:“为何?” 寿风:“因为楼在一个很大的庄园里,庄园外面有大门紧锁。” 杜筱宁笑了, “听起来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少年默了默,“应该也没什么神秘的, 不是说汴京到处都是权贵么?随便一个权贵在汴京城外都能有这样的庄园吧?别说,这地方还挺偏僻的,三公子,你真的想去看一看这高楼啊?” 杜筱宁轻轻应了一声。 寿风一听杜筱宁打算去看那高楼, 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此地风景虽好,却很偏僻,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一个人跑没问题,可带着三公子可怎么跑? 三公子长得漂亮,回头被人绑了当什么压寨夫君之类的他怕是会被他哥打断腿。 寿风眉头一皱,“天看着要下大雨了,三公子还是别去了吧。” 杜筱宁睨了他一眼,说:“要下大雨岂不是更好?若是旁人问我们为何要去,还能说是去找地方避雨的呢。” 寿风:“不行!” 杜筱宁挑眉,她侧首,弯着凤眸看向寿风,“谁说不行?” 少年被三公子那么一看,顿时变得很卑微,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我说,行不行?” 杜筱宁微笑:“不行。” 寿风:“” 杜筱宁已经离开河堤,踏上了通往高楼庄园的路。 寿风连忙跟上去。 两人的对话从风中传来—— “寿风,你有没有觉得你哥这两天有些奇怪?” “我哥没什么奇怪的呀,还是像从前一样天不亮就起床练剑,到点去开封府,天黑回家啊,要说真有什么奇怪,大概就是前天夜里他不知做了什么,忽然半夜臭着脸起来洗被单” 在大雨落下的前一瞬,展昭踏进了开封府的大门。 他沿着开封府的回廊,一路走到书楼。书楼里没有平日一眼就能看到的霜色身影,只有公孙策站在旁边一侧的架子前。 公孙策听到动静,侧首看向他。 展昭:“” 展大人莫名有些心虚。 转而,展大人又觉得开封府的书楼他不知来多少回了,有什么可心虚的?即便他对杜筱宁有些过分在意,心里也没什么龌 展大人的念头一顿,猝不及防地想起前天夜里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境。 梦里杜筱宁跟他黏在了一起,白皙的脸透着不寻常的红晕,气喘吁吁的。 ——本来还想若无其事的,眼下却更心虚了。 展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恹恹地走到八仙桌前坐下,心里很是自暴自弃。 外面的雨下得大,雨点打在屋顶和庭院的芭蕉上。 公孙策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展昭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将水喝完,“没怎么,方才与包大人从刑部回来,路上大人问起任敏玲的案子如今进展如何了。” 任敏玲的书稿,或许是关键。 可单凭纸上的只言片语,和一个不知名女子的故事,并不能说明什么。 展昭将湛卢剑放在桌面上,沉声说道:“筱宁的猜测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你找出来的卷宗只能说明当年张清平的妹妹失踪,或许跟那些从外地而来的女子失踪之事有关,不见得与任敏玲的死有关系。” 公孙策:“筱宁也是这么说。” 展昭沉默了下,然后状似自然地问道:“他人呢?” 公孙策:“你是问筱宁么?” 展昭:“” 展大人瘫着脸,手指有些不耐放地敲着桌面,心想难道你方才提到的,还有其他人?” 公孙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白釉茶盅的盖子,不跟展大人卖关子了。 “筱宁和寿风出去了,说是去北边探险。” “探险?” “任敏玲的书稿上不是说北城有女叫长青,长青还喜欢上北城的高楼么?筱宁说汴京城里就这点儿地方,若真是有个书稿里的高楼,她不可能不知晓。若是有,大概率是在城外。” 展昭:“这还能当真了?” 公孙策端起茶盅,不置与否。 展昭心里又不由自主地变得烦躁。 一旦碰上跟杜筱宁有关的事情,他似乎就难以保持平静的心境。 这大概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杜筱宁的特别,又无计可施。 展昭坐了片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像是老天破了个窟窿似的,玩命儿往地上灌水。 公孙策陪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雨幕,轻声说道:“这雨下得这么大,他们早该回来了。如今没回来,或许是在路上耽误了。” 展昭眉头紧锁,他回想着汴京北面的郊外有什么。 忽然,他想起几年前庞太师的小舅子曾在那边圈了一块地,建了个庄园,庄园里也有一栋高楼。 那时寿风与霍叔霍婶从陈州老家到汴京,曾路过那地方。 寿风说庄园大门紧锁,高楼里有琴瑟之声传出来。 杜筱宁和寿风该不会跑到那地方去了罢? 展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站起来拿着湛卢剑就往外跑。 公孙策:“展昭,去哪儿?” 展昭头也没回,“去接人。” 天已入黑,城门即将关闭。 展昭骑着一匹骏马疾驰而去,公孙策看着那雨幕中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杜筱宁看着是个纨绔公子不错,可他与杜筱宁相处了几个月,知道这人看似随意妄为,实则很有分寸。 如今天要入黑了还没回来,别是要出什么事儿吧。 公孙策眉头紧皱,转身去找包大人。 汴京城外的庄园,叫寻乐园。 那栋高楼,叫问仙楼。 此时,杜筱宁正和寿风两人鬼鬼祟祟地在寻乐园里。 问仙楼是一座很不寻常的高楼,每一层都住有不同的姑娘。楼层越低,住的女子越多。 庄园大门紧锁,有护院在看管着。 大概是此间的主人对护院的功夫很有信心,因此高楼里戒严并不森严。 别问杜筱宁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因为就在刚才,武学天才寿风已经去问仙楼探过路了。 寿风和杜筱宁两人躲在寻乐园的一个山道回廊里,天已经尽黑,寻乐园的护院都懒得过来这边巡逻。 寿风是冒雨去探路的,因此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顺手牵羊,在楼里摸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来换上。 少年在换衣裳的时候,杜筱宁正在琢磨着这雨什么时候停。 他们今天很幸运,摸进了寻乐园。 但也很不幸运,因为这会儿黑漆漆的还下着大雨,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是再晚一些她还不回家,义父怕是要疯。 眼下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杜筱宁想了想,忽然跟寿风说:“我想去问仙楼看看。” 寿风:“” 风太大,他什么都没听见。 杜筱宁见他不回应,笑着威胁:“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了哦。” 单纯的少年无奈而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 问仙楼的顶楼只住了一个人,寿风直接施展轻功带杜筱宁飞上了顶楼的露台。 露台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灯光。 寿风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下,随即朝杜筱宁招手。 他指了指门内,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杜筱宁挑眉,走过去。 她站在寿风的身旁,从门缝看进去,只见里面四周都挂着紫色的纱帘,室内的装饰很简单,卧榻,屏风,梳妆台,还有一张红木圆桌。 在红木圆桌上,放着酒壶杯子,酒壶倒在桌面上,里面的酒已经流出来。桌上趴着一个穿着紫红色衣裙的女子,她趴在桌面上,看不清面容,只看到她的青丝垂下,快要垂到地面。 杜筱宁本以为她醉了,谁知她呻|吟了一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于是杜筱宁看清了她的模样—— 是个风情万种的绝色女子。 她站起来,伸手去拿酒壶,发现壶里没酒之后,就将酒壶往地上一扔。随即摇晃着身体将一副画像拿起。 她对着画像,笑叹着说道:“听说你已经解脱了,我心中为你高兴,本想为你得偿所愿一醉方休的,眼下却没酒了。真是想醉,都由不得我做主啊。”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雷声响起。 原本已经停下的雨再度倾盆而下。 门内的女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在这样的雨夜,难免有些渗人。 杜筱宁没有想要自己吓自己的兴趣,正想跟寿风悄悄离开。 而这时,女子拿着画像转了个圈。 然后杜筱宁和寿风都看清了画像。 画中的少女明眸皓齿,笑容如花。 ——那是任敏玲。 第26章 彼岸花12 “我该喊你长青,还是清云 杜筱宁见过任敏玲。 准确来说, 是见过少女的尸首。 那时少女的容颜已经有些浮肿,但隐约可见生前清丽的模样。 杜筱宁看清那画像中人时,心中很震惊。 而室内紫红色衣裙的女子带着画像, 在室内跳起了舞,疯疯癫癫,似醉非醉。 寿风轻轻拽了拽杜筱宁的衣角,示意她该要离开了。 杜筱宁却摇了摇头, 然后朝他勾手指, 让他附耳过来。 昏暗中, 寿风瘫着脸, 心想完蛋了, 三公子不知又想出什么刁钻的事情来为难他。 自从他哥安排了保护三公子的任务给他之后, 寿风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承受了许多本不该承受的刺激。 果然。 杜筱宁在他耳旁低语:“寿风, 我想进去问一些话, 你帮我把她放倒。” 寿风:“怎么放倒?劈晕了放倒吗?” 杜筱宁:“不要劈晕, 你不是会点穴吗?让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就行了。” 少年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向杜筱宁,“三公子确定么?” 不能动不能说话那还问个蛋? 但是少年不能直接这么跟三公子说话,因为三公子虽然看着温柔随和好相处, 可有些时候,总会让他心里有点怕怕的。 杜筱宁没搭话,就是用眼神告诉他, 废话少说,赶紧干活。 寿风:“” 好吧, 谁让他是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呢? 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如同鬼魅般进去了室内,室内的女子毫无所觉,就被他在后背连点两下,身体就软了。 寿风将软下来的女子接住, 不让她弄出什么动静来。 杜筱宁这才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寿风看着三公子这个做派,也是服气。 诚然问仙楼是没什么护院来走动,但三公子未免也太气定神闲了,是天生就不知道着急吗? 杜筱宁走进去,她打量了一下室内的布置,朝旁边的软榻一指,“把她放在那儿。” 工具人寿风任劳任怨,把人扛过去放下。 杜筱宁看着寿风像是扛麻袋似的的做派,不由得“啧”了一声,“你轻点,要是把人磕伤了多不好。” 寿风瘫着一张脸,心里已经麻木了。 杜筱宁走到软榻前一看,只见原本还有些许醉意的女子此刻双眸睁大了,万分惊恐地看着他们。 三公子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没有坏人会在脑门上顶着“我是坏人”这几个字。 不是坏人,怎会夜闯问仙楼? 不是坏人,又怎会将她放倒,令她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女子呼吸急促,看着模样像是更害怕了。 杜筱宁:“” 寿风:“” 杜筱宁看着女子怕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有些无奈。 她拿起任敏玲的丹青,笑着看向女子,“你认识这个姑娘,对吗?真巧,我也认识她。” 女子神色一愣,那如水的眸子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这姑娘叫任敏玲,任家村人,父母在她年幼时亡故,她跟随着叔父一家生活。她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是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想不开,跳了护城河。” 杜筱宁打量着女子的神色变化,声音放柔了,“姑娘,我瞧你对敏玲,应该是有些交情的。你知道她已经去世的事情了吗?” 女子闻言,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已经滚落脸庞。 杜筱宁用商量似的语气跟女子说道:“我让他解了你的穴道,你别乱叫喊,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杜筱宁,片刻之后,垂下双眸。 杜筱宁示意寿风把她的哑穴解了。 哑穴才解,女子张嘴就想大喊。 杜筱宁眼疾手快,手捂了上去。 女子张嘴就咬,一口咬在杜筱宁右手的虎口上。 杜筱宁:“” 咬得可真狠。 三公子疼得直抽气,却没有把手松开。 女子也愣了,她一口咬下去,本以为会被人反手就抽一顿的,谁知却没动静。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她动作一顿,然后慢慢松了口。 寿风在旁看着杜筱宁虎口上的伤口,很是心惊。 “公子——” 杜筱宁却朝他笑笑,“没事。” 她转而看向女子,柔声问道:“他们经常打你吗?” 刚才女子咬她的时候,是用尽了力气,可是她脸上却是将要迎接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豁出去的神态。 殷红的血染在女子的唇角,昏暗中,她美得像是夜里的妖精鬼魅似的。 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她抬眼看了杜筱宁一眼,哑声说道:“靠窗户的梳妆台上有伤药和纱布。” 寿风闻言,快步走过去。 果然看到了伤药和纱布,他将东西取了过去,跟杜筱宁说:“公子,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杜筱宁没有拒绝,矜持地点了点头。 女子的这一下咬得不是一般的狠,杜筱宁觉得自己真是用尽洪荒之力才勉力维持风度,没有露出龇牙咧嘴等会影响她高人范儿的神态。 在让寿风帮她处理伤口之前,她还不忘让寿风将女子身上的穴道都解了。 “姑娘,别想着大喊,也别想着跑。这楼里是住了不少人,但能打的一概没有。护院们看今夜风大雨大,都懒得巡逻呢。” 杜筱宁坐在椅子上,受伤的手搁在桌上让寿风处理伤口。 得了自由的女子已经在软榻上坐了起来,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一双美眸落在杜筱宁身上。 “你说,你认识敏玲。” “嗯,我认识她。” 女子站了起来,“一般人不会偷偷摸摸到这儿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 “一般人,也来不了这儿吧?长青姑娘。” 女子神情惊愕地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的凤眸与她对视着,轻声问道:“我该喊你长青,还是清云?” 女子的身影晃了下,随即稳住,她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是长青。至于什么清云,那是谁啊?难道是这位公子的相好吗?” 长青的面容苍白,笑容煞是好看,可若是认真了看,就能发现她笑容下摇摇欲坠的面具。 杜筱宁听见了她的心声—— 他是什么人? 怎会知道我过去的名字? 他说他认识敏玲,对敏玲的事情他到底了解多少? 他会是来救我们逃出生天的吗? 四郎四郎呢?他会不会有事? 杜筱宁挑眉,乌黑的凤眸安静地看着长青。 “你很害怕,你在怕什么?” 长青撑在软榻上的修长五指揪着上面的薄毯,她侧首,乌浓的青丝便蜿蜒在榻上,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绝伦,有那么一瞬间,她脸上闪过一丝狂乱,可随即,又恢复平静。 “我在怕什么?我当然是怕两位公子啊。”长青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整理着散落的青丝。灯光下,她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只留给人一个倔强的轮廓。 “两位公子夜闯问仙楼,不问缘由便将我放倒,手段如此粗暴,我怎能不怕?” “手段粗暴?”杜筱宁举起自己那只被寿风包成粽子的手,神色莞尔地看向长青。 长青:“” 年轻丽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抿着红唇,不吭声。 要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了她就是张清平五年前失踪的妹妹,那还怕什么? 外面雷电交加,风大雨大,杜筱宁心里却稳得一批。 杜筱宁:“张清平变成了杀人犯,你知道吗?” 长青:“” 杜筱宁:“他已过而立之年,这几年在汴京穷困潦倒,只能在任家村里当个私塾先生。任敏玲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又能读书识字,张清平觉得若是娶了任敏玲,日后月下谈情,红袖添香岂不妙哉?谁知他求娶不成,恼羞成怒之下,便将任敏玲推下护城——” “你说谎!”长青蓦地打断杜筱宁的话,她直勾勾地望向杜筱宁,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方才说过,任敏玲是自己跳进护城河去的。” 嗯? 心思还挺缜密。 这种时候,也并没有因为害怕乱了方寸。 杜筱宁对长青有些刮目相看。 “我说错了。”杜筱宁微笑,“任敏玲是被人推下护城河的。” 长青:“” 长青不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软榻上。 室内的灯光一晃又一晃,她想起自己被人带到问仙楼的那个夜里。 昔日温柔深情的郎君,摇身一变,变成了冷酷无情之人。他告诉她,进来了这个地方,就别想着离开。她这辈子,都注定了会以色侍人,红颜易老,等她老了之后,她会培养一个又一个的接班人。 五年过去了,她见证无数芳华正茂的女子送进问仙楼,有人忍辱活了下来,有人不堪折磨自尽身亡。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却知道她受制于人,那人在汴京的势力或许能只手遮天,他圈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将她们培养成他所想的模样,然后送去服侍旁人。 那些人,败给了色|欲,从此受制于人。 每次成功牵制一人,那人就会赏赐她。 让她有机会离开这座庄园片刻,让她闻一闻外间那自由自在的气息。 她遇见任敏玲,便是在护城河边。 她不能走远,最远只能在护城河旁走走。那是春末的午后,她走在护城河边,见到了坐在河堤的少女。 少女脸上带着泪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河边,看着像是要自寻短见的模样。 她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看到少女那模样,鬼使神差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初见任敏玲时,她不知道任敏玲认识张清平。 任敏玲至死,都不知道她是张清平的妹妹。 想起往事,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长青强迫自己从往事中回神,她看向前方的杜筱宁,年轻公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长青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注视着了。上一次这样被人温柔地注视,还是她年少任性时兄长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带起了冷艳无情的面具。 “任敏玲是怎么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以为自己心中的秘密无人知晓,却不知道心中所想尽数被杜筱宁读了去。 “轰隆”一声巨响,雷声震耳。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从楼下上来。 寿风脸色一变,看向杜筱宁。 此地不宜久留。 “长青姑娘,我与你,是友非敌。我还会再来。” 杜筱宁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寿风少年带走了。 少年是个急性子,三公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堪堪维持住自己风度翩翩的体面。 第27章 彼岸花13 【推日常】“看,不战而屈 寿风才把杜筱宁拉出室内, 原本在楼下的人就已经上来了。 “长青姑娘。“一个女声响起。 长青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何事?” “我方才似乎听到您房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上来瞧瞧。” “” 站在露台檐下的寿风和杜筱宁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要离开, 他们还想听一听长青会怎么说。 只听得室内稍稍沉默了一下,接着就是长青的声音传出来。 “是我放在桌面上的酒壶倒了。” “那我来给姑娘收拾一下。” “不用了。”长青的声音有些厌烦,“不过就是一个酒壶,有什么好收拾的。我想自个儿安静一会儿, 你们都别来打扰我。”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上来查看的女子已经离开。 紫黑色的天空不见一丝亮光, 露台上的灯光十分昏暗。 寿风跟杜筱宁说:“公子, 我们得赶紧离开。” 万一室内的长青忽然反悔, 跟楼里的人说有人闯入, 那就不好。 少年心思单纯, 却也不是没见过说翻脸就翻脸的人。 更何况此地蹊跷, 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杜筱宁不是习武之人, 她觉得自己出了外面就是两眼一抹黑,跟瞎子没什么区别。 三公子轻叹了一声,幽幽问道:“可外面这样黑, 怎么走?” 少年寿风二话不说,将杜筱宁的手往他肩膀上一搭。 “公子,我们走了。” 话音刚落, 杜筱宁就感觉被寿风带了起来。 杜筱宁:“” 脚才落地,寿风就拉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在寻乐园里奔跑。在靠近围墙的时候, 却停下了脚步。 杜筱宁看向他,“怎么了?” 寿风朝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无声说道:“墙外有人。” 有人? 杜筱宁飞快地斟酌了一下,寿风要是带着她是肯定跑不掉的, 不如让寿风先回去搬救兵。 杜筱宁正想说话,少年寿风手中的利剑却陡然往后刺出,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 “寿风!”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杜筱宁耳旁响起,她愣住了。 展昭? 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杜筱宁的胳膊,展昭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们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杜筱宁:“” 由始至终,三公子都没能搭上话,就被展大人带走了。 而少年寿风听到他哥风雨欲来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只鹌鹑,一声不吭。 展昭带杜筱宁和寿风回城的时候,城门紧闭。 还不等展昭靠近,城门却已经打开了。 杜筱宁有些讶异,她侧首看向旁边的展昭。 然而展大人显然气得够呛,脸色阴沉沉的,薄唇紧抿着,看着英俊又冷淡。 瞎子都知道这会儿展大人气得不轻,三公子觉得这会儿还是要冷处理,别乱去招惹,万一踩着猫尾巴炸毛了,不好安抚。 杜筱宁策马入城,才进去就见到王朝。 所以说难怪展昭人还没靠近,城门就开了呢,原来是王朝在这儿等着。 王朝见到几人,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上前,笑着说:“包大人担心有什么变故,让我在此候着。” 他说着,目光落在杜筱宁和寿风两人的身上,神情既无奈又好笑。 “你们二人不知轻重,天黑也不回城,太胡闹了。若不是展大人去找你们,兴许你们今夜就无法进城。” 寿风默默地看了王朝一眼。 嘤,他心里苦。 可他不能说。 杜筱宁倒是仗义,她轻咳了一声,笑着说:“跟寿风没关系,是我非要去的。唔我都想好了,要是今夜回不了城,我和寿风就在外头找间破庙将就一下,天亮了再回城也是可以的。” 展昭侧首,那双黑眸落在三公子身上。 展大人凉凉地问道:“破庙?从寻乐园出来的路上连个破棚都没有,你到哪儿找个破庙?” 杜筱宁弯着凤眸,“找不到破庙,那我就只好带着寿风回城。若是入不了城,就让看守城门的大哥去找展大人呀。总之不管怎样,我和寿风肯定都是要麻烦展大人的。” 展昭:“” 这可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展大人心里十分郁结,心想这人直接把我愁死得了。 杜筱宁没心思管此刻展大人心里在愁什么,因为她也有事情要发愁。 “王朝大哥,我义父有没有派人到开封府找我?” 王朝哈哈笑,“有啊!” 杜筱宁:“那他是知道我出城还没回来?” “不知道。公孙先生怕杜尚书知道你出城还没回来,会过于忧虑,便说你正在书楼里整理卷宗,今夜会在开封府留宿。” 杜筱宁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她舒了一口气,跟王朝说道:“我正担心义父知道我出城还没回来会担心呢,公孙先生真是太贴心了。” 王朝见状,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眼睛余光忽然看到一抹白色。 王朝:??? 王朝:“筱宁,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杜筱宁怔住。 她都那么小心避着展昭,一路上都没被发现,可光顾着防展昭了,没想到要防王朝。 寿风则是抬手捂着脸,心情如丧考妣。 完了。 他哥怕是想要捶死他的心都有了。 杜筱宁笑着将手往背后放了放,仿佛那只包得像粽子似的手不是她的。 “没事,就是不小心弄伤了,皮肉伤而已,无碍的。” 展昭已经走到她身侧,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皱着眉头,问杜筱宁:“疼吗?” 杜筱宁微笑:“不疼。” 寿风不由得侧头看了杜筱宁一眼。 他总算是发现了,三公子爱面子得很。 在问仙楼里分明疼得只抽气了,还装出一副不怕疼的模样。 还有他们临走的时候,楼下的人都快到了,三公子还要那么风度翩翩的,要不是他手快把人拖走,搞不好他们如今还被寻乐园的护院和狗追着满园乱窜。 展昭抿了抿唇,“回开封府再说,你们身上都湿了,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下来。” 王朝:“对对对,包兴已经煮好了姜汤等你们呢。” 杜筱宁眉头微蹙了下。 公孙策帮她隐瞒义父说她要留宿开封府是权宜之计,她如今回城了当然是要回府的。真在开封府留宿的话,她得多不方便啊她斟酌着该要怎么开口说要回杜府比较好的时候,旁边的王朝又说—— “筱宁,思瑶也在开封府。” 杜筱宁眨眼,“什、什么?” 展昭也不由得侧目,看向王朝。 因为在展昭出城的时候,思瑶没在开封府。 王朝的声音充满了揶揄之意,“思瑶说自从她到你身边之后,你就离不开她的服侍。她担心你在开封府睡不好觉,执意要留在开封府。” 杜筱宁一听思瑶在开封府,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 果然是她最疼爱的思瑶,关键时刻从来不掉链子。 杜筱宁眉眼弯弯。 展昭默默地看着杜筱宁,心里忽然慢慢地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他想跟杜筱宁说思瑶来了你这么开心啊? 转而想想,思瑶小姑娘聪明伶俐,又有一双巧手,讨三公子的喜欢并不奇怪。 就是他怎么心里那么不是滋味呢? 杜筱宁一到开封府,就被人灌了一碗姜汤,然后回院子的小房间去换衣服。 思瑶心细,帮她带了干净的衣物来。 就是杜筱宁回了房间之后,发现展昭还在身边。 杜筱宁:??? 思瑶:??? 思瑶看向杜筱宁,“公子?” 小姑娘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展大人在这儿,公子您要怎么换衣裳呀? 杜筱宁默了默,笑着看向展昭:“展大人,您还有事?” 心里一直不是滋味的展大人蓦然回神,“哦”了一声,说:“你的手受伤了,我给你换药。” 思瑶以为展昭是担心她会忘了帮杜筱宁的伤口上药,忙不迭地笑道:“展大人不必担心,等公子换好衣裳,我会替公子的伤口上药的。” 展大人:“” 展大人心想我当然知道你会帮你家公子换药,可我这不是不放心,想看看他的伤口么?方才寿风说了,杜筱宁被问仙楼里的长青姑娘狠狠地咬了一口,流了许多血,那伤口深得他看了都觉得疼。 寿风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 要是寿风都说看了都觉得很疼,那杜筱宁得多疼呀? 展大人没看到三公子的伤口,就很不乐意走。 他在人家的房里磨蹭着,轻咳了一声,装似无事地跟思瑶说道:“没事,你尽管帮你家公子换衣裳,我待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思瑶:“” 这位展大人,你说什么? 没事? 我家公子换衣服,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你看了你负责得起吗?! 思瑶急的脸都红了,求助的目光投向杜筱宁。 却见杜筱宁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地走向展昭,“展大人觉得没事,可我会害羞哦。” 展昭愣住,一头雾水地看向杜筱宁。 只见杜筱宁那双温柔多情的凤眸微弯着,声音含笑,“其实我也挺喜欢像展大人这样的。” 展昭:“什、什么?” 展大人还没反应过来,脑海里就忽然浮现杜筱宁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展大人请放心,摸过的人都说增之一分则太壮,减之一分则太弱,就您不会欣赏。” 那时杜筱宁初到开封府,他扶了青年一把,只觉得青年公子似乎过于清瘦了,便开玩笑着说怎么摸起来如此硌手,那时三公子便笑着回了这话。 这话从前他听起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听起来,怎会如此怪异? 展大人觉得自己有点疯。 而这还不够,三公子见他不走,干脆倾身朝他靠近,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既然展大人不介意,那我当然不会介意,思瑶——” “你、你我、我忽然想起包大人有事要找我,我先去一趟,等会儿再来为你换药。” 三公子的衣领还没解开呢,展大人就猝不及防地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那背影,看着跟落荒而逃也没什么区别。 杜筱宁笑着将外衫解了,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思瑶。 三公子:“看,不战而屈人之兵。” 思瑶:“” 第28章 彼岸花14 “男人是不能这么啰嗦的。 思瑶帮杜筱宁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看着放置在地上的布鞋和木屐,有些为难。 杜筱宁在云起居里一般都是穿木屐的,可如今是在开封府里, 思瑶总觉得自家公子那好看的脚面给谁多瞧了一眼,都是吃亏。 思瑶这么想,却不代表杜筱宁这么想。 她坐在椅子上,跟思瑶说:“把木屐拿来给我。” 思瑶:“” 思瑶看了一眼三公子, 提醒道:“可眼下我们不是在家里。” 杜筱宁笑睨了她一眼, 说:“在不在家里有什么打紧的?怎么, 担心我吃亏?” 思瑶默默点头。 杜筱宁失笑, 十分自信地说道:“想什么呢?谁能让我吃亏啊?” 思瑶无奈, 只好将木屐拿过去。 展昭去找杜筱宁的时候, 刚好就看到杜筱宁在换木屐的那一幕。 他愣了一下, 然后走进去。 杜筱宁见他, 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扬起。 没办法, 谁让展大人正派纯情得那么可爱,方才落荒而逃的模样,至今还让三公子忍俊不禁。 展昭:“” 他总觉得杜筱宁这个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展昭木然着脸, 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然而他又很执着,即便是要疯,也得看完杜筱宁手上的伤口再疯。 展大人暗中深吸了一口气, 踱着十分平稳的步伐走进去,他在杜筱宁旁边的椅子坐下, 然后敲了敲桌面。 杜筱宁:??? 展大人:“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 杜筱宁“哦”了一下,然后将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搁在桌面上。 展昭皱眉,心想寿风这家伙怎么回事,笨手笨脚成这样。包扎个伤口都这么粗糙。 展大人倾身过去, 解开纱布。 看得出来她的伤口很深,周围都红肿了起来,那伤口深可见肉。 展昭的眉头紧蹙。 思瑶凑过来一看,倒吸了一口气,“公子,您不是说皮外伤吗?怎么伤口这样深?疼不疼啊?” 杜筱宁的模样仿佛就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痒,语气十分风轻云淡,“是有点深,但还好,不疼。” 展昭听得眼角微抽,不由得气笑了,语气凉嗖嗖的,“要不要再回去让人再咬一口?” 他话说的带了点火气,双手的动作却很轻柔。 他用纱布沾了点温水帮杜筱宁清洁伤口,清理完之后,从怀里摸出一瓶金创药。 “这是公孙给我的,说对这些伤口有奇效。药粉洒上去的时候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药粉洒上去的时候,一阵刺痛。 杜筱乆拾光宁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手却很诚实地缩了一下。 展昭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手,拇指和食指扣在她的手腕不让她躲。 他朝伤口吹了吹,然后抬眼看向杜筱宁,语气似笑非笑的,“不疼?嗯?” 杜筱宁:“” 展昭长了一双漂亮的黑眸,平日看人时总会不经意带点锐气,却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如今衬着外面的夜色,他眼里不见锐气,却像是染了夜色,深邃迷人。 杜筱宁本来还想逗弄一下十分正人君子的展大人,可夜色太美,展大人的男色也过于迷人,令她有些不忍心破坏此刻的气氛。 只见三公子那浓密的睫毛垂下,脸上梨涡浅现,“其实还是很疼的。” 三公子说不疼的时候,展大人心里有些生气,如今三公子老老实实承认疼了,他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时间,仿佛杜筱宁是被捧在手心的易碎珍稀品似的。 展大人拧着入鬓的剑眉,“真的很疼吗?要不我去找公孙要点止疼的药粉来给你。” 杜筱宁却摆了摆手,笑着说:“不用,忍忍就过去了。” 展昭:“忍忍就过去了?三公子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敷衍的吗?” 展大人身上有江湖侠气,行事不拘一格,但待人温和厚道的,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温和厚道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给人留点退路,不轻易毒舌。但展大人今晚被三公子弄得十分失常,一旦失常,说话就很一针见血。 杜筱宁:“” 杜筱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展大人可真是个破坏气氛的小能手。 杜筱宁微笑,话锋一转,“展大人,我和寿风见到了长青呢。” 这事情,展昭已经听寿风说过。 世事有时总是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 说起公事,展大人就游刃有余许多。 他微微侧首,“寿风说,长青并不承认她是张先生失踪的妹妹。在问仙楼里,像她那样被圈养的女子有不少。” “嗯,确实不错。展大人今晚既然能找到寻乐园,想来是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的。” “了解倒说不上,那块地是早些年庞太师的小舅子圈的。我之所以知道那个地方,是因为寻乐园刚建成的时候,曾陪包大人去过那里。” 展昭一边说话,一边包扎着杜筱宁手上的伤口。话说完,伤口也包扎好了。 杜筱宁看着自己再度被包成粽子的手,不由得有些莞尔,她将手放下,好奇问道:“包大人去那里做什么?” 展昭眉头微皱了下,“其实就是朝中大臣私下的聚会,以庞太师为首,去了就是谈些诗词歌赋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大人去过一次,就不再去了。后来听说去的人越来越少庞太师也兴致阑珊,渐渐地,也就不去了。” 朝廷大臣的这些聚会,说的好听是吟诗作对,说的难听便是拉帮结派。 寻乐园一开始初衷大概就是让庞太师这些人有个场所可能光明正大地宴请大臣,拉拢交情。 可这样寻常的觥筹交错,哪儿没有呢? 许多人看着光鲜亮丽,谁知里面却烂透了。 寻乐园好山好水好风景,是个好地方。 可芳华楼里的姑娘美且妖娆,能唱能跳还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那岂不是比寻乐园更好的去处? 杜筱宁将这些事情前前后后整一起,感觉事情的真相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任敏玲是怎么回事。 她在问仙楼听长青的心声时,听到她在想四郎。 这个四郎,是杨四郎吗? 杜筱宁沉思着。 沉默笼罩在她和展昭之间。 展昭看了她一眼,他知道杜筱宁长得好看,可再好看的人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不会再有初始的那种惊艳之感。但此刻他好像着魔了似的,怎么看,都觉得杜筱宁好看。 愁人。 展大人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 只好眼不见为净,扭头看向外面的夜色。 夜色浓重,灯光在风中摇晃。 展昭扭头觉得不够,干脆转身,后背靠在椅背上。他腿长,那样一坐感觉长腿有些委屈,于是又勾来一张椅子,将腿放在上面。 大概是坐得舒服了,干扰他视线和思路的人也见不着面,展大人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展昭:“那天你说,杨四郎没在明面上接触过任敏玲。” 杜筱宁:“嗯。” “我找人查过,杨四郎确实没和任敏玲走过任何接触,可他的朋友李琦却不见得。” “李琦?展大人说的是户部侍郎的幺儿李琦吗?” “怎么?三公子又跟李琦有交情?” 杜筱宁那只没受伤的手支着额头笑了起来,“汴京满地都是我认识的人,怎么办呢?” 展大人:“” 展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仿佛爱上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 展昭的语气很严肃:“拔出萝卜带出泥,此事应该牵连甚广,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杜筱宁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至此,一直专心看夜色的展大人终于破功,他皱着眉头侧首,黑眸盯着杜筱宁,“说的就是你呢。” 杜筱宁:??? 杜筱宁一脸无辜:“说我干什么呀?我还不够谨慎行事啊?我要是不谨慎行事,早就让寿风在问仙楼里把长青带回来了。长青在手,即便不能知道全部真相,也能问出点东西来。然后再顺藤摸瓜,还愁找不到幕后黑手?要不是怕把长青带回开封府之后,会增加破案难度,我早就让寿风动手了啊!” 展昭目光再度落在杜筱宁的粽子手上,语气似笑非笑的,“谨慎行事,所以右手不是你的,废了也没关系是吧?” 杜筱宁一脸懵逼,怎么这事还过不去了? 她挑了挑眉,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慵懒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展大人,你老拿这事情絮叨我,我就要生气了啊?男人是不能这么啰嗦的。” 啰嗦的男人展昭:“” 三公子一席话把啰嗦的展大人变成沉默并散发着冷气的展大人后,心满意足捧着茶盅喝茶。 片刻之后,三公子才慢悠悠地说:“李琦我是有些交情的,他生在锦绣丛中,是个娇贵多情的郎君。他的母亲信佛,因此李侍郎的家里设有佛堂礼佛。李琦从小就被称有佛缘,还有大师批命说他是金蝉子转世,今生到世上走一遭,就是为了斩断红尘情缘的。” 展昭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批命?” 杜筱宁听着他的吐槽,嘴角忍不住上扬,“嗯,然后李琦的母亲就给那位大师的寺庙捐了一尊菩萨金身。” 展昭:“” 这年头,六根清净的大师都为菩萨金身折腰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展大人:“任敏玲的死可以从李琦身上入手。” 杜筱宁没意见。 展大人看向她,想了想,又说:“杨四郎已经回城。” “不是说他跟随圣驾出城避暑了吗?” “是啊,可他闯祸了,被皇上赶回来在府里面壁思过了。” 杜筱宁愣住,“他闯了什么祸呢?” 说起这个,展昭意味深长地笑了,“聚众斗殴。” 杜筱宁:??? 第29章 彼岸花15 “阿宁,你以为是局外客, 杨四郎因为聚众斗殴之事, 被皇上赶回了汴京宅里闭门思过。 杨家的宅子在汴京的南面,不算偏远。 巧的是,杨四郎的宅子跟李府的宅子就隔了一条街。 站在李府的望月楼, 就能看到杨四郎宅子的后院。 杜筱宁跟杨四郎有场面上的交情,可私下说关系多好,是论不上的。 可胜在三公子跟李贞姐弟交情好,带着李府的人对三公子都十分友好。 杜筱宁此刻正和展昭在李府的望月楼看风景。 本应在府里闭门思过的杨四郎, 此刻正在他家后院里乘凉。 这个浪荡子在皇上面前尚且收敛几分, 如今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思过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 那是不存在的。 杨四郎在芳华楼的时候, 就很会玩。 如今在家面壁思过, 更会玩。 他在家中后院搭了个像是擂台一样的玩意儿, 然后将府里的侍女都召到后院去了。 又请了乐工到府里, 弹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儿, 唱着大文豪们作的词,十分逍遥。 那歌舞的声音,让隔着一条街的李府都能听见。 展昭立在栏杆前, 俯瞰杨家后院的盛况。 就这,还闭门思过呢。 展大人脸上的神情颇为无语。 李贞带着弟弟李平在旁边读书,她对杜筱宁和展昭正在办什么案件一概不知, 但两人到来李府的望月楼,又是看着隔了一条街的杨家后院, 大概也猜出一点东西来。 李贞:“三公子。” 杜筱宁看向她。 李贞心思玲珑,也不问是什么事,只跟杜筱宁说:“那人回城之后,便是夜夜笙歌。虽然没人登门拜访, 可这后宅从他回来至今,都是这么热闹。” 杜筱宁:“李姑娘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贞抿着唇笑,“若三公子住在我家,会比我更清楚的。” 展昭的目光从杨家后院收回,转而看向杜筱宁,“还要不要去见他?” 杜筱宁:“去,当然要去。” 两人离开望月楼的时候,楼上的李贞忽然牵着李平一起追了下来。 “三公子!” 杜筱宁回头,看向李贞。 李贞牵着弟弟,站在道上的一棵树荫下。 王氏当年是陈州有名的美女,李贞和李平都继承了母亲的长相,很漂亮。 少女清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杜筱宁说:“三公子,我想将府里的人工湖填了,你说好不好?” 李府的人工湖是当年王氏被害的地方,如今李贞要将人工湖填了,想来是已经从过去的阴影走出,要重新开始。 这是好事。 杜筱宁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只要你喜欢,就都好。” 展昭侧目,看了杜筱宁一眼。 被李贞牵在手里的小男孩抬头望着杜筱宁,忽然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百味书斋?” 杜筱宁:“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李平:“” 他不说话,就这么杵在原地,望着杜筱宁。 杜筱宁对这个聪明又孤僻的小男孩莫名偏爱,见他这样,又问:“你是希望我在书斋过去玩?” 李平点头,然后嘴巴朝展昭努了努,带着奶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可爱,“我想跟他一起去看王八。” 莫名被安排的展大人:??? 他好像没说想去看王八吧? 杜筱宁:“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骂我呢?” 李平面无表情,瞅了她一眼。 杜筱宁笑了笑,很爽快地跟李平说等她去书斋的时候会让展大人到李府带他过去玩。 展大人:“稍等——” 杜筱宁:“你不愿意?” 李平的目光顿时落在展昭身上。 小男孩总是瘫着脸,只有一双眼睛偶尔能流露出他的情绪。就譬如此刻,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展大人,不争不吵,仿佛展大人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就是辜负了最不该辜负的人似的。 面对这样的目光,展大人不堪重负,决定缴械投降。 展大人:“我愿意,我愿意还不行吗?” 李平闻言,眉毛动了下。 展昭似乎从小男孩的举动中看出了点“算你上道”的意思来。 展昭:“”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自从神神叨叨的三公子到开封府之后,他觉得自己也开始神神叨叨了。 杨四郎倚着藤椅,在自家后院里听着时下最流行的小曲儿,脚边还倚着一个颇有姿色的侍女给他捏腿。 管事领着杜筱宁和展昭到了后院。 管事:“四郎君,客人来了。” 杨四郎张开了眼睛。 因为在家中的缘故,杨四郎束了发,却没带冠。 外界传闻杨四郎性情不羁,又风流倜傥,如今一见,公子剑眉星目,举止放肆。 他见了杜筱宁,剑眉微挑,“我以为是哪位客人呢?原来是阿宁。来人,请三公子坐。” 却是没把穿着常服的展昭放在眼里,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杜筱宁笑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展昭倒也淡定,双手背负在后站在杜筱宁的身旁,安安分分地当着一个合格的人形雕像。 杜筱宁手里捏着折扇。 杨四郎看了一眼她的折扇,“啧”了一声,“阿宁,要来我这儿,何须要拿着端王给的扇子?你我之间的交情,还需要这种身外之物来当底气么?” 杜筱宁打开折扇,她端起范儿来的时候,真的是一身清贵俊逸的气质。 “端王给的底气,哪敢比皇上给的底气。四郎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哪敢用端王来压你啊?” 杨四郎笑哼了一声,“听说你在开封府领了份差事,平日都忙得很。” 杜筱宁点头,“万一哪天被义父扫地出门,我总得要混口饭吃。” 杨四郎:“我与你明人不说暗话,你来找我什么事?” 杜筱宁拿出虾须镯。 杨四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我的虾须镯。” 杜筱宁:“应该说,这曾经是你的虾须镯。” “是了。”杨四郎示意为他捏腿的侍女退下,站了起来,“这虾须镯我送给了旁人,自然也就不是我的。” 杜筱宁侧头,笑问:“送给了谁?李琦么?” 杨四郎点头,“确实是给了他。” “可是这虾须镯不是在李琦那里得来的。”杜筱宁微笑着侧首,语气温和,声音含笑,“四郎,你猜我是怎么得到这个虾须镯的。” 杨四郎撇嘴,兴意阑珊,“不想猜。” “那你知道李琦把虾须镯送给谁了吗?” “不知道。” “你说谎。” 杨四郎挂在嘴边那抹吊儿郎当的笑意褪去,他抿着唇,眉目间带着不高兴。 “阿宁,你这么说话,我不喜欢。” “四郎,你这么不坦诚,我也不喜欢。” 杨四郎彻底不高兴了,“我奉旨在家面壁思过,你跑来我家中阴阳怪气地说话,好意思?” 杜筱宁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来,她从藤椅里起来,在院子里踱了几步,转身看向杨四郎,“你把虾须镯送给了李琦,千方百计让长青和任敏玲相识,还能算无遗策地令张先生在任敏玲死后到开封府投案,不就是为了让开封府来查任敏玲之死的吗?怎么如今我来了,你却这样不坦诚呢?” 杨四郎站在原地,面带嘲讽的笑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怕不是在开封府当差把脑子当坏了吧?” 在杨四郎说话的时候,杜筱宁想听他的心声。 可是她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真的觉得她脑子坏了在胡言乱语,那么这人心里想的肯定比嘴上说的不客气多了。 心口不一,必有蹊跷。 “脑子坏了的人怕是你吧?你跟跟随圣驾去避暑,居然还有心思聚众斗殴,出息。” 杨四郎:“” 杜筱宁笑睨他一眼,好奇问道:“你到底跟谁斗殴?” 杨四郎皱着眉头,语气很不耐烦,“跟潘世。” 潘世? 那不是庞太师的小舅子吗? 杜筱宁跟展昭对视了一眼。 杜筱宁走到杨四郎跟前,眉头微皱,似是很为他忧心的模样,“你好好的,招惹他做什么?我记得你们从前也经常一起玩的,如今怎么一言不合就打群架啦?” 杨四郎:“潘世不是个东西,他将念君从芳华楼里带走了,那可是我的人。男人大丈夫,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我的父亲不如庞太师有权有势,可我还有真功夫。靠真本事将自己的女人抢回来,没什么丢脸的!” 杜筱宁看着杨四郎那气愤的模样,不由得挑眉。 她又去听杨四郎的心声,这次她听到了。 开玩笑,我要是不早点闹事跟潘世这龟孙子撇清干系,日后可要怎么从那堆破事儿里把自己摘出来? 杜筱宁听着杨四郎的心声,又看着他入戏很深的模样,不由得感叹。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杜筱宁笑着坐回藤椅上,“四郎,我见过长青?” 杨四郎背在身后的手指碾了碾,“你见过谁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宁,你总是这么胡言乱语,我可是要送客了。” 杜筱宁:“你尽管送,但我怕你送不走啊。” 杨四郎转身,一脸不高兴地看向杜筱宁,“去开封府当了几个月闲差,你如今有点嚣张啊。” “嚣张不过四郎君。” 杜筱宁好整以暇,她也不管杨四郎听不听,不紧不慢地说着她想说的话。 “日前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任氏,今年十六。她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去大佛寺为父母祈福烧香。这个虾须镯,是她的遗物。我凭虾须镯上藏金阁的标识查到你是买主。你送虾须镯给李琦的时候,在想什么呢?那时候,他已经认识任敏玲了吗?” “阿宁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李琦是我兄弟,可他老子是个守财奴,可我老子不是。藏金阁的饰品旁人没有,可我多的是。我分一个给兄弟,还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才能分?” 杨四郎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杜筱宁,“你说你问的事情,荒谬吧?” 杜筱宁也不生气,“你跟潘世打群架,是为了想从寻乐园的事情脱身吧?” 杨四郎瞳孔微缩了下。 杜筱宁双手合十搁在膝盖上,语气不徐不疾,“开封府不仅在查任氏的死因,还在查这些年断续在汴京失踪的外地女子的事情。长青本名张清云,五年前在大佛寺附近失踪,她的兄长为了寻她一直留在汴京。日前,她的兄长到开封府投案,说任敏玲是他推到河里的。四郎,你说这事,巧不巧?” 杨四郎冷冷地看她。 杜筱宁歪头,奇道:“我拿出了这样的诚意跟你聊天,你不回报一下?” 杨四郎冷凝着脸,嘴巴张了张,然后蹦出一个字:“滚。” 杜筱宁笑着起身,“你再想想,想明白了来找我。” 杨四郎又哼了一声。 杜筱宁跟展昭一起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徐声说道:“你与潘世闹翻,他跟姐姐一哭诉,枕边风就会往庞太师的耳边吹。你想把自己从事情里摘出来,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放过你。你不怕寻乐园的事情被开封府查了之后,第一个被他们推出来祭天的就是你?” 事情说到这份上,杨四郎却是挑了挑眉,玩世不恭地说道:“阿宁,你以为是局外客,却不知是局中人。” “局外客也好,局中人也罢,我身家清白,经得起查。不像某些人,藏得深。” 杜筱宁说完,跟展昭翩然离去。 杨四郎站立了良久,一片花瓣从枝头飘落,他抬手接住放进嘴里咬着。 只听得年轻公子吊儿郎当的声音—— “查,尽管查。” 第30章 彼岸花16 诱拐杜尚书的义子搞断袖, 展昭和杜筱宁离开了杨府, 倒也没急着回开封府。 他们去了芳华楼。 夜幕降临时,芳华楼的热闹才要开始。 如今光天化日,芳华楼里的姑娘和嬷嬷都在歇息。 大白天的扰人清梦, 芳华楼的容嬷嬷很生气,可她一见杜筱宁,原本要冲天的怒火瞬间变熄灭了,翻脸就跟翻书似的。 容嬷嬷捏着手帕迎上去, 声音谄媚,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三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呢?梦梦昨夜太累了, 如今正歇着你, 可没法子接待您这贵客。” 展昭轻咳了一声。 容嬷嬷这才看向展昭, 这位郎君她就不太乐意接待了。 虽然展大人穿了一身常服, 可容嬷嬷又不是瞎子, 哪能不认得他呢。 展大人不管容嬷嬷乐意不乐意, 沉声说道:“我们是来办事的。” 容嬷嬷心里暗翻白眼。 谁还不知道展大人是来办事的。 杜筱宁笑着跟容嬷嬷说:“今日不来找梦梦。嬷嬷, 念君呢?” 容嬷嬷怔住,“又找念君?念君这个月被潘公子包场了,不接客。” “被潘公子包场?” 说起这事, 容嬷嬷才觉得晦气呢。 “念君本来是很得杨家四公子的喜爱的,可潘公子前阵子去拜佛求吉凶,求了个凶兆。这不是要找个贵人帮他度过难关么?大佛寺里的高僧不知是怎么算的, 竟然算到这个贵人是我们家念君。” 潘世虽然是庞太师的小舅子,但他的做事风格跟庞太师一概不像。 潘世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还喜欢仗势欺人。 说是这个月包场,实则给的银子少之又少,还不如杨四郎来一趟花的银子多。 芳华楼打开门,谈的就是银子。 要不是忌惮庞太师, 容嬷嬷早把潘世扫地出门了。 三公子和展大人到芳华楼里转了一圈出来,已经晌午。 艳阳高照,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杜筱宁叹息:“这也太热了。” 展昭侧首看向她,“这时候回开封府怕是错过午膳了。” 杜筱宁“嗯”了一声,带着展昭转了个方向。 “走吧,展大人,三公子管饭。” 杜筱宁带着展昭回了百味书斋。 书斋的二当家裴知退见了杜筱宁,有些惊讶。当他看到杜筱宁缠着纱布的右手时,更惊讶了。 “你受伤了?” 杜筱宁“嗯”了一声,将右手伸到裴知退的眼前,“我受伤了,要你亲自下厨炒几个小菜才能好。” 裴知退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认命地去了厨房忙活。 展昭和杜筱宁到了后院。 后院的风水池边,有一只肥猫蹲在池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风水池里的风水鱼和两只小王八。 肥猫见到有人来,“嗷呜”叫了一声,却也不跑,继续蹲池边虎视眈眈。 展昭很惊讶,,“它逮你的风水鱼竟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不是么?”杜筱宁笑着在树荫处的藤椅坐下,“可理直气壮了,就差没蹲我头上让我帮它捞鱼。” 展昭:“那你还让它来?” “因为拦不住呀。”杜筱宁笑着说,“就像某些人似的,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就再也送不走。” 展昭:“” 展大人觉得三公子话中有话,他想问,但又没问。 展大人决定不跟三公子闲聊。 因为他肯定说不过对方。 于是展大人一本正经地开始聊公事。 “潘世到大佛寺去烧香求签之事,应该是被人套进去了。” 潘世问凶吉,得了个凶兆。 大佛寺的高僧献上化解之法,就是要一个贵人为他挡灾,那个贵人是芳华楼的念君。 念君与杨四郎是相好,只要杨四郎去,就必会找她服侍。因此容嬷嬷从来不让念君包场。潘世是个例外,此人贪财好色又狗仗人势,容嬷嬷不敢得罪庞太师,只好得罪杨四郎。 而杨四郎混世魔王的名声在外,自己的相好被潘世包场了既不能看也不能碰,一怒之下找人去围殴潘世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一串事情连起来,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所以才令人怀疑。 从昨日得知杨四郎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聚众斗殴开始,展昭心里就觉得这是一个局。 这个局套的是潘世,开局结束都由杨四郎一手操纵。 虽然同朝为官,但展昭是开封府的人,杨四郎是皇上身边的禁卫军,两人平时八竿子打不着。 外界传言,杨四郎是仗着祖荫和皇上的偏爱横行汴京的。可展昭却觉得事实未必如此。就如同包大人,是朝中的一股清流,但若因此而认为刚正不阿的包大人不会跟别人玩弄心机,那就错了。 展昭在另一侧的藤椅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小圆桌。 他望着上方的树叶,忽然说道:“你跟杨四郎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是幕后黑手之一呢?” 杜筱宁笑了起来,“他或许会不愿意帮我们,但他不会是幕后黑手。” “你信他?” “我不信他,但我信皇上和端王的眼光。” 展昭转头,黑眸看向杜筱宁。 “主要是信端王的眼光吧?” 杜筱宁微笑,不置与否。 这时午膳已经准备好,裴知退做了几个小炒让人端到了后院摆饭。 杜筱宁拿帕子擦了手,跟展昭说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偏爱一个人,端王也不会想要结交一个没有底线的人。杨四郎不会是幕后黑手,相反,我倒是倾向于此案能一查就查到这么多的事情,是他在推波助澜。” “从任敏玲溺水身亡,张先生到开封府投案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大佛寺和这么多年外地女子被圈养的事情上来。这些事情,可没什么冥冥之中的定数。若是有定数,那也是人制造出来的。” 杜筱宁右手受伤,只能左手拿筷子。她拿了筷子,跟展昭说:“展大人,用膳啊。” 展昭也拿了筷子,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案子里,“你在杨家的时候,说某些人藏得深,你是不是知道杨四郎的一些事情?他和长青真的认识吗?” “他认识长青。” 展昭:“你为何如此笃定?” 寿风昨晚回开封府后,就事无巨细地跟他交代了在寻乐园的事情,要是昨晚他们两人见长青时,长青说她认识杨四郎,寿风不可能会忘记。 杜筱宁正在努力夹一块葱爆羊肉,无奈左手不熟练。夹了半天夹不起来,她干脆将筷子放下。 “因为我在杨府说我见过长青的时候,四郎虽然面不改色,到他背负在后的手指碾了碾。这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纵然他看似八风不动,但这个小动作就已经出卖他了。他并非不认识长青,相反,他不止认识,还很熟,可他不想坦诚,所以才会有那样无意识的举动。” 杜筱宁办正经事的时候观察力一流,并且很擅长从别人的言行举止里捕捉破绽,这个展昭是不奇怪的,但—— “他手指动你都留意到了?” 杜筱宁微笑,“这人逢场作戏惯了,扯起慌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自然得处处留意。” 行吧。 展大人看了杜筱宁一眼,发现她放了筷子,却眼巴巴地看着那盘葱爆羊肉。 展大人默默地伸筷子,他没去夹羊肉,反而夹了一筷子青菜当杜筱宁的碗里。 杜筱宁皱眉看向他,表示不满。 “展大人,伤员需要补充元气。” 展大人夹了一块羊肉到自己碗里,声音温和又坚定地驳回三公子的诉求,“伤员也要等伤口好了才能吃羊肉。” 杜筱宁不乐意了,“我带你回来还管饭,难道图的是你让我吃草?” 展大人微笑:“三公子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就在杜筱宁有些气结的时候,展大人空着的那只手忽然伸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诱哄小孩似的哄道:“别闹,赶紧吃。” 杜筱宁:“” 忽然来这么一下,害她生不起气来。 就很过分。 而这时展昭的心思又放回杨四郎身上去了,“既然杨四郎牵扯其中,又故意设法让开封府彻查此事,必有他的目的。等我们扒开寻乐园的遮丑布时,自然也就知道杨四郎的目的。” 杜筱宁索然无味地啃了两口青草,又放了筷子。 “李琦是个关键人物,我想找他聊聊。” 展昭:“我今早本来就是打算去找李琦问话的。” 本来就是打算去找李琦问话的? 杜筱宁看向展昭,“那怎么没去呀?” 展昭的筷子一顿,随即语气非常自然地说道:“因为你要去见杨四郎,而我对他也久仰大名,想要见一见。” 杜筱宁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展大人最不爱跟这些公子哥打交道,如今却说是久仰大名想要见杨四郎,是想忽悠谁呢? 反正忽悠谁都忽悠不到杜筱宁。 她对展昭的关心,并不反感,她这两天甚至爱上了逗弄展大人的感觉。 杜筱宁饭也不吃了,只是抿着唇笑,清亮的凤眸也是含着笑意看展昭。 展昭:“” 片刻之后,展大人败下阵来。 他夹了一块羊肉到杜筱宁的碗里,“吃你的羊肉,别看了。” 再那么看,会看出大事来。 因为他会误以为三公子心悦他。 可他们明明都是男人。 展大人试图想象如果他和杜筱宁两情相悦会怎样,然而还没来得及想,脑海里就浮现出杜若渝那张可以镇宅的冷脸。 诱拐杜尚书的义子搞断袖,他会被杜尚书砍死吧? 第31章 彼岸花17 “天下之大,何愁无家?可 李琦去了护城河。 他在通往任家村路口的那棵柳树下站着, 傍晚的风吹来,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清秀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悲伤。 “你一定要记得到叔父家提亲, 到时你或许不会认得路,我会在村口的那棵柳树下等你。” 少女那含羞带笑的声音仿佛又在他的耳畔响起,可伊人已逝,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李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身。 却看见不远处有两人在看他。 身影一白一蓝, 气质迥异, 但都长得极为抢眼。 李琦:“” 白色的身影他并不陌生, 是在他们圈子里人缘很好的杜三。 至于蓝色的虽不曾打过交道, 也有过数面之缘。 那是开封府的展昭。 两人朝李琦走过去。 李琦站在原地, 脸上悲伤的神情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温文儒雅的笑容。 杜筱宁走过去, 笑着说道:“难怪到了府上见不到阿琦,原来你到了这里。” 李琦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杜筱宁说:“这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李琦朝展昭颔首, 声如其人,温和有礼,“我认得展大人。” 展昭挑眉, “可我却是头一回见李公子。” 李琦淡淡一笑,“许是展大人见的人太多, 我又没往你跟前凑,所以你不认得我吧。” 跟这种人说话,没有意义的废话也能说上一整天。 有时与人周旋,是为了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有时与人周旋, 是浪费生命。 李琦无疑属于后者。 展大人选择单刀直入。 展昭:“李公子让我们好找,原来是来了任家村。怎么?此地有什么特别的吗?” 李琦笑了,说:“嗯,此地风景好。尤其是这棵柳树,已经长了几百年,是任家村的守护神。我对这棵柳树闻名已久,却不曾来看一看。今日得闲,变过来了。” “闻名已久?” 展昭目光沉沉地看向李琦,“我到开封也有些时日了,也不知这棵柳树如此有名,不知李公子是听谁说的?” “展大人没听过,却不等于旁人没听过。”李琦淡淡地回了展昭一句,目光却是看向杜筱宁的,他冲杜筱宁露出一个微笑,语气也多了分热络,“听说你的书斋新增了不少书,改日我过去看看,顺道与你煮茶论诗。” “煮茶可以,论诗就不必了,我不像你,满腹诗书。” 李琦又笑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耽误你们,先告辞了。” 李琦迈步要走,一只握剑的手却拦在他的身前。 他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展昭英俊的脸庞神情似笑非笑,“谁说你可以走了?” 李琦:“” 他看向杜筱宁。 展昭见状,语气十分玩味儿地说道:“是我拦你,你看筱宁做什么?” 李琦一噎,刚要说话,又听到展大人说—— “三公子跟谁是朋友,那是他的私事。如今拦你的,是开封府展昭。李公子,我们是为公事而来,不谈私情。” 李琦:“” 杜筱宁看着李琦那神色变幻的脸色,心里有些同情。 她笑着朝李琦伸出手去。 李琦看向杜筱宁的掌心,上面放置着的是金光闪闪的虾须镯。 方才还一派温文儒雅的青年公子神色一愣,随即震惊地看向杜筱宁。 “阿宁,你、你” “这虾须镯怎会在我这儿,对吗?” 杜筱宁望着李琦的目光有些冷清,“李琦,我见过四郎了。这虾须镯是他送给你的。你为何在这儿,我也无须多问。关于任敏玲的事情,你是想在这儿说呢?还是想到开封府说?” 李琦愣住,“你、你要带我回开封府?我没触犯律法,你不能把我带到开封府!” 杜筱宁见他这模样,直接去听他的心声—— 敏玲死了,我也很难过,我也不愿意她死。 我不能去开封府,去了开封府,事情就露馅了,父亲会打断我的腿! 我是真的想跟敏玲在一起,是她不愿意! 敏玲敏玲 杜筱宁有些惊讶。 怎么李琦的心声跟他们之前了解到的事情不一样? 最终,杜筱宁和展昭并没有将李琦带回开封府。 杜筱宁将人带到了百味书斋。 裴知退让人在后院摆上了茶具和点心,杜筱宁慢条斯理地煮了一杯茶给李琦。 器宇轩昂的展大人坐在三公子侧边的椅子上,在他身旁,还坐着不久前在风水池边对着风水鱼虎视眈眈的肥猫。 这场景,就莫名有些喜感。 杜筱宁将茶递给对面的李琦。 李琦接过热茶,一声不吭地抿了两口,问道:“阿宁,你是怎会知道我和敏玲的事情?” 他这话一说出来,展昭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久前还在柳树下装模作样的公子哥,敢情是只纸老虎。 被杜筱宁诈一下,就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难怪杨四郎套他。 杜筱宁心情复杂地看了李琦一眼,“其实并不知道。” 李琦:??? 杜筱宁:“任敏玲在护城河中溺死,前去开封府投案的张先生,你认识吗?” 李琦摇头,“我不认识,但我听敏玲说过。她说张先生总是令她想起父亲,教她读书识字,与她说女子不见得非要待在闺阁之中,外面天大地大,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人和事,值得她去看。” “张先生说他求娶不成,恼羞成怒,将任敏玲推下护城河。你信吗?” 李琦沉默。 杜筱宁:“为何不说话?” 李琦:“我虽听敏玲提起过张先生,但从未见过此人。敏玲对他尊敬有加,可人心隔肚皮,他心中若是有什么龌蹉的念头,旁人也是无从得知的。” 行吧。 杜筱宁没再追问李琦关于张先生的事情,她嘴角微扬带着笑意,可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她略显冷清的眼神落在了李琦身上,“任敏玲有了身孕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琦闻言,眼里闪过悲伤,他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任家村求亲?” 李琦又沉默。 杜筱宁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一边喝茶一边跟李琦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着的李琦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隐忍难过,“阿宁,我若不是户部侍郎的儿子,是否一文不值?” “敏玲心悦我,委身于我,是真的喜爱李琦此人,还是喜爱李琦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李琦确实是任敏玲的心上人。 去年秋天,他在大佛寺与人说禅,不经意便看到了少女跪在佛前为父母祈福的场景。 他对少女一见倾心。 这些精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们,对于追求喜爱的女子,总有那么几个压箱底的花招。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赢得了任敏玲的好感。 他温柔体贴,什么都能给任敏玲。 少女出身虽不如他,性情谈吐却与他见过的女子不一样。她长相清丽心气高,谈吐有主见,她可以温柔似水,又能热情似火,他见到任敏玲,便想永远沉溺在有她的世界。 任敏玲委身给他的那一天,她问:“阿琦,你何时到任家村向我叔父提亲?” 少女的一席话,令他猝不及防。 李家讲究门当户对,任敏玲想要进李家门,难于登天。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没出息的。他喜欢舞文弄墨,喜欢诗词,却不喜欢策论,更不喜欢像父亲那般蝇营狗苟。 父亲每次见到他,都怒其不争地摇头。 没遇见任敏玲前,他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 遇见任敏玲后,他想要属于自己的人生。 有他父亲在,任敏玲不可能进李家门。 但他还是想娶任敏玲的,他将杨四郎赠予他的虾须镯给了任敏玲,让她耐心等待。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想带敏玲离开这个地方,去哪儿都行,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天下之大,何愁无家?可是她不愿意。” 李琦神色颓然地看着捧在手中的茶盅,哑声说道:“她心气高是真的,她说这些年来,寄人篱下,尝遍了人间冷暖。叔父一直与她感情不好,总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她曾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令叔父刮目相看。我若不能光明正大娶她入门,她便要与我恩断义绝。” 杜筱宁无语凝噎。 她看向展昭。 展昭的模样显然比她还要无语。 这时,李琦又哑着声音说道:“嫁入李府有什么好的呢?深宅大院,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心酸。以她的出身,即便我父亲愿意让她入门,也只会受尽白眼和委屈。我想带她离开汴京,去什么地方都好,总有个地方能接纳我们。” 杜筱宁抬手掐了掐眉心。 李琦即便不说,她也知道任敏玲心中的想法。 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两袖清风却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的母亲是个绣娘,为了帮补家计日夜操劳,最终不堪劳累而死。 任敏玲早慧,父亲待她如珠似宝,母亲也疼爱她。 她心知会读书认字并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母亲的悲剧历历在目,她不想日后会像母亲一样。 “我以为她会想通的,只要她点头,我愿意抛下汴京的一切,带她远走高飞。我一直在等她点头,可我没想到,我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李琦的眼睛通红,他是真的难过。 他抬头,双目像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似的盯着杜筱宁,“阿宁,她宁死也不愿与我离开此地吗?” 杜筱宁:“” 她本想说这还需要问吗? 任敏玲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女,她心中迫不及待地想飞离任家村,她不见得想要什么锦衣玉食,却想在叔父面前争一口气,告诉叔父,她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对的。 杜筱宁看了李琦一眼,心里懒懒的,并不想回答。 倒是展昭十分淡定地敲了敲桌面,沉声说道:“事已至此,纠结这事儿还有意义吗?任敏玲死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自己跳进河里的,还是被人推进去的。” 展昭稍微停顿了下,“若她是自己跳进去的,大概就是宁死也不与你离开汴京。” 李琦:“” 他的眼睛更红了。 杜筱宁没忍住,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挑眉,一副“我并没有说错一个字”的神情。 杜筱宁心里叹了一口气,李琦和任敏玲的事情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第32章 彼岸花18 长青与我有缘。 任敏玲和李琦的事情已经很明白。 一个出身娇贵沉溺于风月情爱的世家公子, 和出身平凡却不甘平凡的美丽少女之间的故事。 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悲剧。 杜筱宁想着这两人的事情,心里感觉实在复杂。 ——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她抬起头来, 正想跟李琦说些什么,却不经意碰上了展昭的视线。 展昭的目光也是有些复杂,视线仿若蜻蜓点水般从她身上扫过,随即落在李琦的身上。 展昭目光沉沉, 语气也是低沉的。 展昭:“你有没有想过, 你如果跟任敏玲离开了汴京, 靠什么活下去?” 李琦愣住。 展昭:“靠杨四郎给你的几件首饰?还是靠你那满腹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墨水?” 杜筱宁:“” 诚然展大人的话很毒, 可一点都没说错。 李琦一噎, 脸都憋红了。 他瞪向展昭, “你、你、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就受不了了?”展昭面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语气不咸不淡地续道:“若是你与任敏玲离开汴京到旁的地方,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你以为你是谁?到哪儿都有人对你客客气气的?没见即便是汴京,天子脚下,人人都向往的地方, 每日都有人穷困潦倒、无声无息的死去。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能养活任敏玲与她腹中的孩子?靠喝西北风吗?” 李琦:“展昭, 你别太过分!” 展昭又笑,“这就过分了?这不过就是言辞上对你不客气了些。” 确实。 不过就是言辞上不客气了些? 杜筱宁甚至觉得, 展大人这种不客气,甚至已经是一种客气了。 因此,她并未制止展昭的话。 倒是李琦呼吸急促,睁着通红的双眼望着展昭, 似乎下一瞬就能怕案而起跟展昭拼命似的。 然而他心中再怎么生气,骨子里还是怂。 他知道自己在展昭手里讨不到什么便宜,终于还是将那口气默默地咽了下去。 杜筱宁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卿本佳人,心高气傲,无奈所托非人。 李琦离开百味书斋的时候,天色已经入黑。 天黑了,也就意味着今天该忙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 可杜筱宁却有些不甘心,她还想去杨四郎的家里。 展昭一听杜筱宁还想去杨四郎的家里,不由得挑眉,“那家伙阴阳怪气的,你去找他难道就能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杜筱宁不由有些莞尔,“展大人是说四郎阴阳怪气吗?我倒是觉得还行,展大人不觉得他其实挺可爱有趣的吗?” 可爱有趣? 三公子怕不是对可爱有趣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可随即,展大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危机感。 如果说杨四郎那种阴阳怪气的家伙杜筱宁觉得可爱有趣,那像他这些不阴阳怪气的岂不就显得无趣了? 这么一想,展大人不由得端正了下坐姿。 展昭忽然正襟危坐,杜筱宁难免多看了他两眼。 展大人:“怎么?” 杜筱宁:“展大人,去不去啊?” 展大人:“去哪儿?” 杜筱宁:“去找杨四郎啊!” 展大人:“” 展大人微笑:“去,当然去。” 只要三公子想去,他不都得陪着吗?万一三公子又突发奇想,要干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谁能陪着呢? 难道指望那个阴阳怪气的杨四郎?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 杨四郎似乎早就料到了杜筱宁会再去找他。 侍女揭开花厅的帘子,让杜筱宁和展昭进去。 杨四郎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见他们来,掀了掀眼皮,话也懒得多说,就朝旁边的椅子指了指。 展昭见状,不由得挑眉,正要说话,却听见杜筱宁的轻笑声。 杨四郎慢悠悠地看向杜筱宁,“阿宁,笑什么呢?” 杜筱宁背着手走过去,她站在杨四郎前方,居高临下得地看着对方。 “我笑四郎好悠哉,旁人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你却躲在家中,说是面壁思过,实则逍遥快活。” 杨四郎轻哼了一声,“阿宁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杜筱宁抿着嘴角笑,“阴阳怪气的人难道不是四郎吗?” 侍女倒来一杯酒,杨四郎笑着接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间残留的酒香,沉声说道:“阿宁净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这可让我怎么接话啊?” “怎么就不能接话呢?四郎多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知道了李琦和任敏玲的事情,并没有让杜筱宁心中轻快一些。相反,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无奈有点烦躁又有点感伤,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在到来的路上,心情十分烦躁。 这会儿见到了杨四郎,心中那点烦躁却奇怪地平息下去,然后心中好似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似的陪着杨四郎绕圈子。 三公子此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却不代表展大人有。 展大人对杨四郎一见无感,二见厌烦。 在江湖闯荡惯的人,坦荡荡的无所畏惧,最喜欢快意恩仇,对杨四郎这种绕来绕去又还云里雾里的做事方式,实在理解不来。 关键是杨四郎和杜筱宁两人说起话来,高来高去的,只有他们才清楚说了什么,其他人一概摸不清头脑。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令展大人心里有些不高兴,排除在杨四郎之外没什么打紧的,怎么能被排除在杜筱宁之外呢? 于是,有些不高兴的展大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他看向杨四郎,语气也不怎么高兴,“杨四郎,我们见过李琦了。” 杨四郎:“” 窗户纸都捅破了,还能怎么装? 杨四郎笑容都懒得装,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展昭一眼,“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然后劳烦杨四郎君就别说些让我们听不懂的话,既然有心让开封府查这些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杨四郎看展昭的眼神像是看白痴似的,“谁说我有心?展大人真是高看在下了。” 展昭并不生气,这些公子哥个个自视甚高,一身毛病。在这些人眼里,开封府的许多人都是白痴。 他最烦旁人阴阳怪气七弯八绕的,只要好好说话,什么态度他并不在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开封府的人个个都兢兢业业,追随包大人为民请命,也心情也没有心思在意旁人的眼光。 展昭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徐声说道:“任敏玲写了一本书稿,不知杨四郎君是否读过?书稿记的虽然是任敏玲错付真心,其中却有许多与她一般命运的女子。其中着墨最多的,是一名叫长青的女子。她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像任敏玲一样,所托非人。她虽然活下来了,却不得自由。她被人养在一栋叫北楼的地方,她日日在北楼的顶层,向北眺望,思念远方的至亲。而她的兄长,与她近在咫尺,她却不敢相认。那个地方,有着许多与她一样的女子。她们都来自异乡,本该有着平顺的人生,却不慎被人蒙骗,失身失心,还落得个以色侍人的下场。” 那本书稿,任敏玲起名彼岸花。 相传彼岸花是种在黄泉路上的,花叶永不相见,不知任敏玲起这个名字,是否有其他的意思。 杨四郎侧首,奇道:“又是长青?开封府是跟这个姑娘有什么不解之缘吗?” 杜筱宁站累了,在杨四郎对面的藤椅坐下。 她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四郎,含着笑意的声音十分气定神闲,“不是开封府跟长青有什么不解之缘,是四郎跟长青有缘哪。” 杨四郎看向她。 杜筱宁不躲不避,安安静静地跟他对视着。 他们像是在比谁会先败下阵来。 杜筱宁去听杨四郎的心声,发现在他平静的外面下,内心波涛汹涌—— 长青与我有缘。 不,应该说问仙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与我有缘。 我的母亲曾经与她们一样,被养在高楼之中。传闻她曾是楼里最美的女子,舞姿优美,歌喉动人。她在那栋高楼,遇见父亲,父亲喜欢她貌美,花了重金将她带回府里。 可惜她只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牢笼,从来不得自由。 一年里,我能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说她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我。 可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高楼令母亲失去自由,归家无望,不管她在何处,都不再有一个家的大门为她敞开。 她恨透了高楼,我也恨。 杜筱宁有些惊讶,她知道杨四郎不是嫡出,也极少听人提起他的生母,却不知他的生母竟有这些遭遇。 这些年他一副混吃等死的荒唐形象,终日与圈子中的世家公子哥吃喝玩乐,横行汴京坊间说起他,都戏言杨家的四郎君,生在锦绣丛中,说不定日后也是死在牡丹花下。可谁也不知,在他纨绔的面具之下,竟藏着这样的身世。 他一心想为母亲毁了圈养女子谋利的问仙楼,难怪不怕庞太师的势力。 第33章 彼岸花19 “别抓我发带。” 杜筱宁听到了杨四郎的心声, 可她不能将杨四郎的心声说出来。 她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 杨四郎抬眼看向她。 杜筱宁一脸的兴意阑珊,“算了, 你爱说不说。本就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任敏玲出生卑微,自己想不开死了便是死了,如此兴师动众, 弄得人困马乏的是为哪般?” 展昭也是被杜筱宁忽然转变态度弄得有点蒙。 杜筱宁低头整了整衣袍, 转身就走了。 展昭见状, 跟了上去。 杨四郎:??? 杨四郎:“喂!阿宁, 你就这么走了?” 杜筱宁回过头来, 看向他, “不然呢?我在这儿陪你大眼瞪小眼半天, 你都对我没一句真话呢。四郎, 你这样伤朋友的心, 你娘知道吗?” 杨四郎神色一怔。 杜筱宁又已经转头,跟展昭离开花厅。 杨四郎朝杜筱宁伸手,做出了一个挽留的手势。 可杜筱宁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四郎:“” 半晌, 杨四郎抬手揉了揉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娘倒是想知道,可她已经不能知道了。” 杜筱宁和展昭离开了杨府 展昭将杜筱宁送回了杜府的后门, 杜府后面的那两盏灯笼还在亮着,杜筱宁站在灯笼下, 低着头,却没敲门。 展昭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想回去?” 杜筱宁愣了一下,她确实不太想回去。她总觉得今晚不该回云起居的, 她应该再去一趟问仙楼。 昨天她和寿风夜探问仙楼,长青并没有暴露他们的行踪。 这么说来,长青心底对他们是有期盼的。 杜筱宁:“展大人,我想去一趟问仙楼。” 展昭双手环胸,他仗着身高优势,俯视杜筱宁:“敢问三公子,你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在城门已经关闭了的夜晚,去问仙楼?” 月黑风高,展大人一听三公子的话,就知道她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可杜筱宁只是微微低着头,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夜风吹过,拂起了杜筱宁的发带,发带飘过展昭的鼻尖,带来些许微风,令他鼻尖有些微痒。 展昭忍不住抬手,抓住了杜筱宁的发带。 杜筱宁不由得抬眼,见展昭手抓着她的发带,眉头微蹙了下。 她像是小性子上来的孩子似的,皱着好看的眉将自己的发带从展昭的手里抽出来,咕哝着:“别抓我发带。” 就那么一瞬间,展大人心中晃过一丝错觉—— 如今站在他跟前的,不是芝兰玉树般的三公子,而是任性活泼的三姑娘。 展昭回过神来,转而有些心累。 他觉得自己想来想去,疯得越来越严重。 杜筱宁抓回自己的发带,仰头望向展昭,“真的不能去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展大人的脸色有些冷峻,“至少今晚不能去。” “今晚不能去,那明晚呢?” “” 展昭跟杜筱宁对视着。 杜筱宁的眼神十分无辜。 展大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峻。 夜风吹过,灯笼的光晃了一下。 展大人决定放弃抵抗。 自从遇见了三公子,展大人觉得自己从前坚不可摧的一些原则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展昭抬手掐了掐眉心,说道:“那就明晚吧。” 杜筱宁闻言,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都亮了起来,迎着灯笼昏黄的光,像是里面住了星星似的。 三公子得偿所愿,便毫不留恋地跟展大人道别。 杜府的后门开了又关上,展大人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拔凉拔凉的。 达成目的便拂拂衣袖便走三公子可还真是。 难怪寿风说陪三公子在外面的时候,只需要当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展昭,默然在大门前站立了片刻,随即离开。 杜筱宁前脚才踏进云起居的大门,就听到一个充满威严的嗓音响起—— “听说你在开封府办案很努力啊。” 杜筱宁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前方。 只见她家义父坐在云起居的院子里,旁边的案桌上摆着一个茶盅,茶盅没有热气,想来是放凉了。 杜筱宁走过去,笑着说道:“义父想要找我,让人过来说一声,我回来了直接到书房去找您便是。何必在这儿等着。” 杜若渝:“在书房也是坐着,便想着到此间来坐坐。” 杜筱宁微笑着在杜若渝对面的位置坐下,“义父找我有事?” 杜若渝:“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今日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跟端王聊了两句。” 杜筱宁低头把玩着捏在手里的扇子,“义父与他聊了什么?” 杜若渝看了她一眼,“端王说你在查杨四郎。” 杜筱宁没有否认,“嗯,是在查杨四郎。” 杜若渝默了默,最终还是说道:“这小子看似混账,实则不简单。你查他,恐怕会牵出许多事端。” 杜筱宁伪作不知的模样,笑吟吟地问自家义父,“四郎不就只是一个喜欢醉生梦死、及时享乐的郎君么?我还没到开封府时,应该与他相差无几才是。” “胡言乱语。”杜若渝没好气地看了杜筱宁一眼,“去开封府前,你多次乔装与我一同去刑部审讯犯人,若你有心,谁能比你更会察言观色?杨四郎若当真是个只知享乐的草包,绝不可能在禁军爬上去,还得了皇上的欢心。” “怎么不可能?他长得好看呀,性情也有趣。皇上身边的人都千篇一律地想要讨好他而委屈自己,将自己摆出一副谄媚的姿态,看多也就腻了。难得来个长得好看又有趣的刺头儿,自然新鲜啊。” 杜若渝看着杜筱宁嘴角噙笑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初见杜筱宁的场景,正确来说,是让他记住杜筱宁并将她收为义女时的场景。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亲杜筱宁只是刚进杜府的小书童,那天凑巧在杜若渝与当今皇上的胞弟端王出城的时候随行。 那时端王被人迷昏放倒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杜若渝怀疑身边有内奸却不知内奸是谁,杜筱宁自告奋勇为杜若渝找到了内奸并顺利找到了端王。 杜若渝见杜筱宁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之能,对她十分赏识想要提携她。 谁知杜筱宁却什么都不要,只跟杜若渝说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此生平顺。 杜若渝怔住。 后来才知道杜筱宁已经十五岁,穿着书生袍的少年郎其实是个小姑娘,为了方便行走,才乔装成男子。 杜筱宁跟杜若渝说:“我虽是女子,但乔装成男子至今,无人识破。大人若肯收留我,将来必定不会后悔。” 收留? 后悔?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牛犊还是个小姑娘。 考虑到杜筱宁为他识破内奸时展现出来的能耐,杜若渝决定收留她也无妨。但以什么名目呢? 这时杜筱宁打蛇随棍上,试探着跟杜若渝说:“大人与我都是杜姓,说起来还是本家,若是大人不嫌弃,我认大人为义父,如何?” 杜若渝:“” 认他为义父? 这小姑娘真敢说。 她一个小姑娘在汴京无亲无故,平白无故的认了当朝四品官员当义父,不说她高攀,至少是没亏的。 但看她方才与他身边诸人交谈时的言行举止,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入微,若能入朝为官,绝对是个办案奇才。 这样的奇才怎会是个姑娘家呢? 一时间,杜若渝的心情十分矛盾。 就在他心情十分矛盾的时候,杜筱宁十分干脆地跪倒一拜,“就这么说定了,筱宁见过义父。” 杜若渝顿时僵住,正要推辞。 谁知这时候端王进来,恰好遇见了这一幕。 显然杜筱宁跪倒在地的一幕令端王十分好奇:“杜尚书,你们是在做什么?” 杜筱宁露齿一笑,已经起身朝端王拱手拜礼,“王爷,承蒙杜尚书不嫌弃,我刚才已经拜他为义父。” 杜若渝眼角微抽,觉得这个小姑娘怕是真的要赖上他。 “这样啊”端王恍然,然后笑着朝杜若渝祝贺,“恭喜杜尚书,筱宁钟灵毓秀,稍加点拨,将来必是朝廷栋梁。” 杜若渝没什么表情,心想朝廷栋梁就算了,这个小姑娘日后被给他整出什么祸事就成。 “义父放心,不会有祸事,您不会后悔的。” 杜若渝:“” 他怀疑这个小姑娘会读心术,但他没有证据。 于是,杜筱宁就这么成为了杜若渝的“三公子”,她到杜府已经五年了,杜若渝从没后悔过收留杜筱宁。 他遇上奇案,或是狱中犯人不配合,审讯迟迟无法突破的时候,只要带上杜筱宁去,让她旁听,她准能猜到犯人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时甚至还能诈出关键证物。 杜筱宁什么都好,唯一让杜若渝头疼的,就是她与端王颇有渊源。 端王那个家伙,看似对他的义女不闻不问的,私下的时候又喜欢旁敲侧击想要知道杜筱宁的事情。 杜筱宁过得舒心,没心没肺地跟汴京的公子哥儿们吃喝玩乐的时候,端王就喜欢阴沉着脸,说子不教,父之过,若渝对自己严格要求,怎么就如此放任义子在外头胡闹? 如今杜筱宁去了开封府,也算是有个正经差事,而且还是杜筱宁十分乐意去的,可端王见着他就皱眉,说六部那么多挂闲职的地方,你怎么让她去了开封府?你知道她在查什么人吗? 想起端王,杜若渝瘫着脸,在心里疯狂吐槽。 心想既然你这么关心她,当初怎么又让她认我当义父呢?认你当义父岂不是更好? 吐槽归吐槽,该关心的事情杜若渝还是要关心的。 杜若渝说:“杨四郎跟随圣驾出城避暑,因为与潘世聚众斗殴,被皇上赶回家中闭门思过去了。我虽并不十分关心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打群架的事情,但杨四郎此时与潘世翻脸的事情,在我看来或是蓄谋已久的。” 杜筱宁一怔,笑道:“义父似乎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杜若渝也不隐瞒,“有的事情在汴京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杨四郎的母亲柳氏,长了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那时杨四郎的父亲还是兵部侍郎,杨侍郎年轻时是个风流多情种,传闻他对柳氏一见倾心二见钟情,花费了许多代价才将柳氏迎进府里。可柳氏出身成迷,杨侍郎也及少提起。我在刑部翻阅卷宗时,曾经翻到一个无疾而终的旧案,有个姓柳的池州人士状告杨侍郎侵占良家妇女,他的胞妹便是被杨侍郎强占了。” 杜筱宁精神一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杜若渝默了默,“怎么说呢?那个旧案发生的时候,恰逢杨侍郎病死。杨侍郎病死后,柳氏因打击太大,紧随而去。” 杜筱宁:“这么巧?” 杜若渝抿了一口冷茶,笑着说道:“你也觉得巧吧。我也是觉得很巧,更巧的是那个池州人,在状告杨侍郎强占良家妇女后的第三天,就跳了护城河。” 杜筱宁的心猛然一跳,又是护城河? 第34章 彼岸花20 “筱宁,你想找的东西,找 杜筱宁以前不觉得, 如今听自家义父说起那位柳氏和她兄长的事情,又想到了任敏玲也是死在护城河说实话,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如今在她眼里, 就像是受了诅咒的死人河。 杜筱宁默默无语。 侍女思瑶奉上热茶,不仅给杜筱宁泡了她常喝的养生茶,还为杜若渝换了一杯新茶。 杜若渝端着茶,“想什么呢?” 杜筱宁双手交叠着搁在桌面上, 手指无声地敲了敲, “我在想, 这护城河里到底淹死过多少人。义父是觉得那个跳了护城河的池州人, 并不是自杀吧?” 杜若渝目光赞许地看向杜筱宁, “可惜有些时日了, 该死的不该死的, 都死了, 很多事情无法溯源。” 杜筱宁沉思了片刻, “义父,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杜若渝看向她。 “我在查一桩案子,本该是一个少女跳河自杀的事情, 可她死前写过一本书稿,书稿里除了她本人的经历,还写了许多女子的过去。那些女子, 皆是来自异乡,被圈养在一个北城的地方。那些女子出身较好, 骨子里都带着些离经叛道,与一般养在闺阁的女子颇有些不同。她们都是被人拐骗的,拐骗后从此失去自由,在北城的高楼里以色侍人。其中有宁死不屈, 死在高楼的,也有受尽折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活下来的。” 杜若渝听着杜筱宁的话,神色有些凝重。 杜筱宁打量着杜若渝的神色,“义父听到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惊讶。” 杜若渝莞尔,“你也说了,这是一个少女写的书稿。你的百味书斋什么书稿没什么?比这本书稿光怪离奇的本子多的是,我有什么好惊讶的?” 为了显得自己的话是真的,杜若渝又补了一句,“不过她小小年纪,又是个村间的小姑娘,能想出来这样的事情,也是难得。” 杜筱宁:“” 义父在敷衍这事情上,是真的很不走心。 杜筱宁没想隐瞒杜若渝,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去过寻乐园。” 杜若渝一怔。 杜筱宁:“我不止去过寻乐园,我还去过问仙楼。义父听说过寻乐园和问仙楼吗?” 杜若渝捋着胡须,“当然听说过。几年前,我也是去过寻乐园的。唔,不止我,开封府包大人啊,展护卫啊这些人都去过,就是端王——” 话语一顿,杜若渝侧首望了杜筱宁一眼,接着说道:“他也是去过的。” 杜筱宁“哦”了一声,“那是之前的寻乐园,这事情我听展大人说过。可是如今的寻乐园,已经不是过去的寻乐园。义父,任敏玲的书稿里写到一个叫长青的女子,竟然跟问仙楼里的长青同名同姓,甚至遭遇也差不了多少。” 杜若渝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 杜筱宁看着杜若渝的神色,终于确定,她的义父或许知道这些年一直有女子被圈养的事情,可他不知道如今的问仙楼做的就是这种勾当。 于是,杜筱宁将她和寿风夜探寻乐园和问仙楼的事情告诉了杜若渝。 杜若渝怒声轻斥,“胡闹!” 站立在旁的思瑶神色一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杜若渝:“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闯入龙潭虎穴,你怎可如此胡闹?谁给你的胆子?!” 杜筱宁不以为然,“什么龙潭虎穴?那地方偏僻地很。大概是里面圈养的都是弱女子,护院都十分松懈。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一根头发也没少。” 一根头发也没少? 杜若渝的目光落在杜筱宁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差点犯心梗。 杜尚书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觉得让杜筱宁去开封府当闲差并不是什么好主意。端王那个家伙在杜筱宁的事情上总是与他阴阳怪气的,但在此事上,也没说错。 六部那么多挂闲差的地方,他哪个地方不能找?还非得要找开封府。 ——真是撞了邪。 撞了邪的杜尚书神色阴郁。 杜筱宁恍然不觉的模样,她将话题扯回圈养女子的高楼之事上。 “义父,你方才与我说起杨四郎的母亲柳氏,是不是怀疑当年她也是被人圈养的?” 杜若渝板着脸:“我可没这么说。” 杜筱宁弯着眼:“可你这么想。” 义女太聪明,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若渝沉默不言,似是在心里拉锯,半晌之后,他终于跟杜筱宁说道:“柳氏的事情,我曾经试图追查。可是那个自称是她兄长的池州人,已经死了。我又暗中派人去池州调查,池州当年曾有柳姓的人家,在当地家底甚厚,家主育有一子一女。二十五年前,他们举家到汴京省亲,回去之后,主母一病不起,家中女儿也不见跟回汴京。后来家主与主母都双双病逝,他们的儿子也离开了池州。此人是不是跳河死去的那个池州人,已经无处可问。” “那义父知道这些年,一直有人在圈养年轻貌美的女子,送给汴京的达官贵人吗?” 杜若渝意味不明地看了杜筱宁一眼,“你查的还挺深。” 杜筱宁眉眼弯弯,“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要不是会读心,哪里能跟杨四郎这些人玩得转。 “圈养女子之事,我有耳闻,也曾经试图去查,但是线索都断了。杨家的那个混小子,行事看似荒唐,不是省油的灯。你既然能查到他头上,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 杜筱宁闻言,不由得笑了。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杜若渝,语气有些俏皮,“义父一看我对此事有一定的把握,怕耽误我破案,所以赶着来给我提供线索了,对吧?” 杜若渝:“” 杜尚书瘫着脸,“不对,我是看着你好像又在作妖,赶着来提醒你别作了。再作,手该要废了。” “好好好,义父说什么都好。我不作,我明天就回开封府的书楼翻卷宗,行了吧?” 杜若渝轻哼了一声,站起来,甩甩衣袖,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严父形象,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翌日,开封府书楼。 公孙策整理着桌面上的卷宗,看杜筱宁又找出任敏玲的那本书稿来看。 公孙策笑着说:“难道她的书稿里,还能再藏有什么吗不为人知的秘密?” 杜筱宁从书稿中抬起头来,“我觉得应该有。” 公孙策:“为何?” “杨四郎这人我知道的,从任敏玲的死开始,我们做的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从虾须镯开始,到藏金阁,到寻乐园问仙楼和李琦,哪一件事情没有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明明想要开封府将此事查个底朝天,可我与展大人三翻四次找他,他又不愿坦言相告。” 杜筱宁低头,又将手中的书稿翻了一页,轻声说道:“我觉得肯定是还有什么事情我们还没有发现,杨四郎才会做出如此姿态。” 公孙策:“你说圈养女子之事,杜尚书也曾试图去查?” 杜筱宁点头,“嗯。义父说每次有些许眉目的时候,线索就断了,估计有人不给他查。” 公孙策想了想,笑着说道:“此事听起来牵连甚广,想来早有人盯着杜尚书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任敏玲一个小小孤女的死,能与此事扯上关系,才能让我们阴差阳错、顺藤摸瓜,将此事扯了出来。”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笑,“我总有种预感,这事情很快就能圆满解决。” 公孙策望着三公子脸上的笑容,想起自己和包大人初见杜筱宁时的模样,那时候,不论是他还是包大人,都没想到这青年会有如此能耐。 杜筱宁低头,专心翻着书稿。 忽然,她“咦”了一声。 公孙策看过去,“有发现?” 杜筱宁白皙的指落在书稿的某个位置上,“公孙,你看这一段。” 今日是端午节,我又见到了长青,她坐在护城河边往里面扔粽子。 见我来,她笑着与我说—— 听闻你家的柳树已经活了几百年,能成精了。万物有灵,这些活了许多年岁的树能保佑人心想事成。我有一个愿望,此生大概无望实现,但还想去求一求神明,你能帮我吗? 公孙策看着那一段话,愣了下。 杜筱宁:“在任家村的村口,有一棵大柳树,据说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公孙策:“你觉得长青许愿的东西,在柳树上?” 杜筱宁点头,“去看看呗,有用没用,都先去看看。我敢笃定,书稿里的长青,就是问仙楼顶层的那个美貌女子。” 公孙策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杜筱宁想着长青,又忽然想起来了张先生。 她笑着跟公孙策说,“我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是画画还是能看的,我画一张长青的画像,你拿去给张清平,看他有什么反应。” 公孙策并不反对,“也好。” 片刻之后,杜筱宁将长青的画像交给了公孙策。 公孙策一看,有些诧异地看向杜筱宁,“这似乎不止是能看吧?” 三公子的画功有点厉害,看画中人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便能知晓,栩栩如生的。 杜筱宁背着手,一副深藏不露的高人范儿走出书楼。 公孙策看着她的背影,扬声问道:“去哪儿呢?” 杜筱宁头也没回,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找寿风一起出去玩啊。” 杜筱宁没能找到寿风,因为寿风让展大人提溜着去干别的体力活了。 今天能陪她去任家村的人,变成了展大人。 展昭看着神情意外的杜筱宁,忍不住挑眉,“怎么?展大人陪你去还不乐意?” 杜筱宁没有不乐意,她只是有些纳闷地扫了展昭两眼,“可展大人平日不都很忙么?” 展昭已经取了佩剑,“平日很忙,今日不忙。走了。” 杜筱宁:“” 好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走就走呀,谁怕谁。 杜筱宁和展昭去了任家村村口的那棵柳树下。 柳树依然在,那个总喜欢坐在柳树下等候情郎来接她的少女,已经杳然无踪。 杜筱宁仰头,看着郁郁青青的柳树枝叶,感觉想要在这儿找到长青的许愿信,似乎有些难度。 城外大佛寺就有许愿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许愿信。 可这柳树上,有没有红色的许愿信,一目了然。 杜筱宁忍不住叹息,要是她不止会读人心,还会读树心就好了。 展昭看着杜筱宁的模样,想了想,将手中佩剑交给她。 杜筱宁有些懵逼:“展大人,这是作甚?” 展大人言简意赅:“上树。” 于是,三公子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欣赏到了展大人令当今皇上赞不绝口的轻功。 悄无声息,又十分灵活,真的很像一只大猫。 片刻之后,展大人从柳树跃下。 杜筱宁将拿在手里的佩剑递给展昭,“没发现?” 展昭接过佩剑,“树上但凡有洞或是能藏物的地方,我都看过了,没发现。” 展大人说着,抬头看了看柳树的高度,开玩笑似的跟三公子说:“而且你确定任敏玲能像我这样,爬得那么高吗?” 杜筱宁:??? 这好似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毕竟,人家任敏玲也没被称为御猫啊。 三公子心里吐槽,嘴上却不说。 她慢悠悠地围着柳树转,走到另一侧的时候,发现这一侧的草长得好像格外长。 草长倒是没什么,可怎么这些草只长了个圆圈,中间有一小块空着。 杜筱宁想要到中间去看看,才踏进草丛,脚下便忽然踩空。 眼看就要摔倒,情急之下只能拽了身旁人的胳膊。 展昭反应倒是快,胳膊被杜筱宁一拽,人已经转身,另一只手已经圈住了杜筱宁的腰身。 杜筱宁:“” 展昭:“”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杜筱宁觉得自己有被惊吓到,“我不是故意的,我踩空了。” 展昭默了默,目光徐徐从杜筱宁的脸上移开,目光落在她踩空了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陷阱,一般人都会做。 在地上挖个坑,上面搭了木枝,铺了树叶草皮,看着就跟旁边的地没什么区别。 展昭手臂稍稍用力,已经将杜筱宁带到了旁边的平地上。 杜筱宁:“” 展大人这个动作,令她感觉自己是无助弱小的小菜鸡。 她看向展昭。 展昭却没看向她。 杜筱宁顺着展昭的目光看向地面,只见刚才她踩空的地方,在枯枝树叶的半掩半埋中,放着一个红木箱子。 展昭十分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沉声说道:“筱宁,你想找的东西,找到了。” 第35章 彼岸花21 “是长青背着你,利用了任 杨四郎看着放置在前方的红木盒子, 又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面上带着微笑:“四郎不打开盒子看一看吗?” 红木盒子做工讲究,表面上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杨四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长青的盒子。 每次他去问仙楼的时候, 长青都会捧着这个红木盒子去见他。盒子里面装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是她写的一些诗文,有时是她做的一些小物件,她说想找个懂得怜香惜玉、愿意倾听的人不容易, 因此每次都会将她写的诗文和做的小物件拿给他看。 杨四郎没有动作, 他只是垂着双眸, 看着那个红木盒子。 杜筱宁打量着他的神色, 转而看向站在她身旁的展昭。 大概是心有灵犀, 恰好碰上了展昭转向她的目光。 展大人的眼睛总是深邃而明亮, 目光虽有锐气, 但有时还是能从他的眸光中感觉到一丝温柔。 杜筱宁迎着展昭的目光, 情不自禁地朝他露出一个笑颜。 展昭一怔。 这时, 一直垂眸看着红盒子的杨四郎终于抬手。 他的手指有些微颤,在指尖碰上盒子的刹那,脸上神情复杂。 杨四郎:“没想到, 你们竟能找到这个东西。” 杜筱宁:“胡说,你明明想到了。” 杨四郎:“” 杨四郎的指尖摩挲着牡丹花的纹路,低声说道:“是, 我有想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杜筱宁和杨四郎相识的时间不算短。 他们曾经在芳华楼饮酒寻乐,也曾经在春日骑马踏青, 说起来,那时彼此都是扮演着纨绔公子歌的形象,谁也没见过谁在那层风流浪荡的表皮之下的真面目。 这是杜筱宁第一次见到杨四郎露出这样的神色。 杜筱宁本想去听杨四郎的心声,转而又改变了主意。 该拿的诚意她已经拿出来, 该说的,杨四郎自然会说。 杨四郎杵立了半晌,然后打开了红木盒子。 红木盒子里,放置着一个本子。他伸手,将本子取出来。 本子里的,是这些年来,去过问仙楼的人名。姓名、官职,喜爱一一俱全。 杜筱宁望着杨四郎,温声说道:“先前我与展大人虽然都抱着诚意而来,却不能全然令你信任。如今我们带来了这本小册子,四郎是不是也该坦诚相待?” 杨四郎笑了笑,他神情认真地想了想,“那我还是得斟酌斟酌,看是要坦诚相待到什么程度。” 展昭闻言,气笑了,“此事说来,是杨四郎君设局,如今得偿所愿,将事情的原委交代清楚是你该做的本分。” 杨四郎那好看的剑眉微扬,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本分归本分,我与阿宁交情与旁人不同,有的事情同阿宁说是没关系的,但与旁人说,可就有关系了。” 说着,他的脸上又露出一个充满痞气的笑容,语气吊儿郎当的,“事情的原委对旁人也是可以交代的,但交代到哪一步,不得看对象吗?像阁下这样的,就只能交代一下,说这册子是长青写的。” 展昭不由得挑了挑眉,他到开封府这样久,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嚣张的。 他微微一笑,忽然出手。 杨四郎神色一整,整个人后仰,一只手抬起,挡开了展昭的那只手。 展昭笑道:“杨四郎君好身手。” 他气定神闲地笑着,手中招式如行云流水似的使出来。 杨四郎见状,冷冷一笑,“我早就想见识开封府展大人的身手,如今也算是一偿夙愿!” 于是,两人就这么在杨家的后花园比起招式来。 一言不合就开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杜筱宁看着晃得她眼花缭乱的两人,可不敢贸然劝架。 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跑去劝两个高手别打架,可别说笑了。 干脆眼不见为净,坐在旁边喝起茶来。 等到两人快打完的时候,杜筱宁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展昭手中佩剑并未出鞘,却直指杨四郎。 杨四郎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似乎颇为愉悦。 杨四郎:“展大人武功了得,我甘拜下风。” 展昭将手中的佩剑收回,“既然甘拜下风,杨四郎君要向三公子交代的,能一并向我交代了么?” 杨四郎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然后连续看了好几眼。 展昭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 片刻之后,杨四郎笑了起来,“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既然败了,此刻当然要对展大人千依百顺。” 千依百顺?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展昭心中虽然觉得奇怪,懒得深究。 杨四郎此人,肠子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弯,他要是深究,得累死。 于是不想深究的展大人并不推辞,很是大度地微微颔首,淡淡说道:“既然要对我千依百顺,那就开始交代吧。” 杨四郎:“” 杨四郎看向杜筱宁,问道:“你不管管?” 已经喝完两杯茶,正在喝第三杯的杜筱宁差点被茶水呛到,她有些责怪地横了杨四郎一眼,“说什么呢?我在开封府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兵。” 杨四郎闻言,又看了看展昭,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展昭看着杨四郎和杜筱宁两人,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又将眉头舒展。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杨四郎,“杨四郎君不是说了要对我千依百顺的?如今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你想食言而肥?” “谁要食言而肥啊?”杨四郎顿时没好气,“我堂堂禁军总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展大人耐性告罄,“那就快说!” 杨四郎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他懒得看展昭,直接转向杜筱宁,皱眉说道:“我知道你虽对漂亮的姑娘十分怜香惜玉,实则不近女色。本以为你喜欢的 ,是能陪你玩弄风月的知情识趣之人。” 杜筱宁:??? 杨四郎眉头皱得更紧,“他武功虽然不错,但性情太古板,又听不懂人话。阿宁,你想玩,何必舍近求远,找我不好么?我虽非断袖,但若你要玩,我——” 杨四郎的话没说完,杜筱宁手中的杯盖就已经飞向他。 杨四郎头微微一侧,抬手接住杯盖,神色震惊:“阿宁,我这样为你着想,你竟不领情?” 杜筱宁原本带笑的眸光此刻变得冷清,声音也冷清,“四郎,展大人与你我不同,你不要胡言乱语,坏了他的名声。” 杨四郎自讨没趣。 展昭脸上的神情已经由开始的平静无波,变得很是冷峻。 杨四郎性格浪荡不羁,可天生就是个识相的。 有的事情差不多得了,要是真踩着猫尾巴,他也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于是,杨四郎在杜筱宁身旁的椅子坐下,翻着那本小册子。 杨四郎:“你们想知道什么?” 杜筱宁双手合十,“我们想知道的可多了,不如就先从你为何要费尽心思接近潘世,与他称兄道弟开始?” 杨四郎默然片刻,说:“其实这事情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自然是为了我的母亲。” 母亲离开他已经很久,久到他似乎已经无法清晰地记起她的容颜。 他只记得,母亲温柔而美丽。 年幼的时候,他并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有母亲,却要喊别的女子母亲。后来,他明白了。 他的母亲有着绝世的容颜,曼妙的舞姿,堪比百灵的歌声。她本该有幸福的一生,可是,她并没有。 晚风拂过花园,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枝叶摇曳,有蝴蝶在其中翩跹飞。 杨四郎的目光追逐着那两只蝴蝶,徐声说道:“我的母亲姓柳,池州柳氏。你既然知道长青和问仙楼,自然也就能猜出我母亲的过去。” “我能猜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了长青的事情。你呢?你是怎么知道你母亲的过去?是她告诉你的吗?” 杨四郎摇头,“不,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她生前所写的札记。她藏得很好,只藏在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秘密所在。我想,她其实一直想告诉我那些事情,只是我一直没有长大。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自己要病死了,可我依然还没长大。无奈之下,就只好写下那些札记藏起来。” 杜筱宁:“那札记里,提到了什么?” 杨四郎:“提到了高楼和许多像一样的女子,她们没有自由没有未来,日复一日地被人当成娼妓取乐。” 那本札记,多是母亲内心悲苦的发泄。 她曾希望有人能带她离开高楼,她确实是离开了高楼,却进入了另一个牢笼。他的父亲,将母亲当成金丝雀似的养了起来,不让人靠近,不让人触碰,就连亲生儿子,一年也见不到几回。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幸福,直到我看到她留下来的札记。” 杜筱宁:“所以你决定要找到你母亲所说的高楼?” 杨四郎笑了笑,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初始的时候,我只是想试试看。我心中虽然敬重母亲,可终究对她了解不多。” 开始的时候,他就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毫无头绪。 母亲说的高楼到底在哪儿? 真的存在那样的权色交易吗? 如果有那么多的女子被拐了,为何一直都掀不起一点风浪?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据说是金蝉子转世、此生要下凡历情劫的李琦拽着他去大佛寺。 李琦要供奉佛祖,他可不要。 他这辈子赤条条地来到世间,奉承的就是及时行乐的宗旨。要他像佛祖那样四大皆空,顿顿没肉吃,他做不到。 于是,在李琦拜佛的时候,他四处溜达。 在大佛寺的后院,他仗着轻功好,直接蹦到树上去睡觉了。 谁知到了树上也不得清静,树下来了几个嘴碎的僧人,在讨论日前在大佛寺附近失踪的张清云。 “你说巧不巧?母亲的札记快被我翻烂了,我几乎都信了那或许只是母亲的臆想时,竟然让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杜筱宁闻言,忍不住提醒他,“张清云失踪的时候,是男子身份。” “这我当然清楚,可她有个兄长在疯狂地寻找她。那几个僧人没多说,只是忽然神秘兮兮地说起几年前有个池州人到汴京找人,竟然还状告兵部侍郎抢占良家妇女,事关家父,我不得竖起耳朵听么?” 杜筱宁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向我义父打听过这个案件?” 杨四郎:“没有。” “骗人,你肯定有。” 杨四郎:“” 杨四郎一哂,“我只是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谁知道杜尚书竟那样敏锐聪明。阿宁,你这义父,认得是很有水平。” 杜筱宁心想这当然,也不看是谁的眼光。 “杜尚书似乎也一直在追查高楼的事情,知道我也在查,得了,就差没把他若掌握的东西双手奉上。” 杜筱宁笑了起来。 展昭也忍不住看向杨四郎。 杨四郎笑着叹了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姜还是老的辣。阿宁,是你的好义父暗示我可以与潘世接触的,这等手腕,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筱宁看着杨四郎那模样,感觉他不太可能会真的佩服她义父。 于是她听了一下杨四郎的心声—— 老狐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让我忙活了。 杜筱宁:“” 杜筱宁的目光落在红木盒子上,“这个册子,你可以给我义父。” 杨四郎却笑了,“不可以。” 杜筱宁:?? 展昭:??? “单凭一本册子,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此事存在多年,一直没有人去查,难道真的就是这些女子的家人不重视她们,人丢了,便是丢了,就像丢了阿猫阿狗似的不重要吗?” 显然不是。 是因为这个团伙能只手遮天。 “再说了,杜尚书看着高风亮节,可我跟他不熟啊。哪像跟阿宁这样的亲密,可以不分彼此。” 真是胡话张嘴就来,谁跟他亲密得不分彼此? 杜筱宁被他东岔西岔,没心情搭理他。 倒是展大人,阴恻恻地看了杨四郎一眼,“好好说话。” 杨四郎笑了,语气十分无辜,“我这样都不叫好好说话,那怎样才叫好好说话。” 这人心口不一惯了,而且显然杨四郎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认知与她不同。 杜筱宁不想跟他七拐八拐,直接去读他的心声—— 杜若渝虽好,到底官宦世家,谁知那问仙楼里的人,有没有他的亲朋好友? 包拯此人刚正不阿,又极受百姓爱戴,唯有将此案交给开封府,或许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杜筱宁得知杨四郎心中的想法,倒也不意外。 她的义父确实官宦世家出身,几百年一世家,世家之下是盘根交错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杨四郎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册子已经拿到,问仙楼确实是在潘世的寻乐园中,这次也算是认证物证俱全,即便不能把庞太师拉下来,也足以令他元气大伤。 杜筱宁不关心庞太师和潘世之流的下场会如何,因为她心中还有疑团没解开。 杜筱宁:“任敏玲是怎么回事?” 杨四郎笑了笑,“你是说李琦的心上人么?” 杜筱宁点头,“是你安排她和长青认识的?” “不错,她既然已经不想活了,又何妨在临死前,多做一件于自己于别人都有益的事情呢?” 展昭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明知她一心寻死,竟不劝阻?” 杨四郎嗤笑了一声,他仿若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奇道:“我为何要劝阻?天下之大,什么人没有?有的人想方设法要长命百岁,也有的人都活一天,都觉得受罪。任敏玲是后者,她想早日解脱,我为何要劝阻她?” 是这个道理不错。 可杨四郎的话听着,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欠揍。 展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话,却被杜筱宁制止了。 杜筱宁问杨四郎:“你怎会认识她?”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可天边还有鸟儿在飞翔。 杨四郎看着那只飞鸟,等它在天边消失地无影无踪后,才回头望向杜筱宁,意味深长地说道:“缘分啊。阿宁,你我本也素不相识,可怎么就认识了呢?还交情这般亲密无间,不也是因为缘分吗?” 杜筱宁:“嗯,是因为缘分。可这缘分,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缘分,就是虾须镯啊。”” 杨四郎记得初见任敏玲,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天已经开始入黑,他前一天晚上跟潘世等人在问仙楼里厮混了整整一天,潘世翌日大早有事就先走了,留他在问仙楼里。 这时候,与潘世称兄道弟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旁人到寻乐园问仙楼,不管是什么人,大多在翌日早晨,便离开了,唯独他杨四郎,可以在问仙楼过夜,还能让问仙楼里长得最好看的长青姑娘服侍着,何等风光? “那日傍晚我从寻乐园离开,本想回城的,却在护城河边看到一个坐在河边,看着就是要寻死的年轻姑娘。年轻姑娘长得好看,明眸皓齿,虽比不上长青,但也是中上之姿了。她在河边嘤嘤哭,我这人向来心软,最看不得姑娘家哭,她哭得那样可怜,我便去看看,想问她可是遇上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那一看,可不得了。 毕竟,人家姑娘手里攥着的,是他送给李琦的虾须镯。 他都还记得将虾须镯送给李琦时,那家伙心花怒放的模样,说他一直想送个藏金阁的首饰给他的心上人,无奈家中老夫一毛不拔,他那点零花钱,喝酒还不够的,怎能买得起藏金阁的首饰? 李琦拿着虾须镯,抱着他的胳膊直喊兄弟,说等有情人终成眷属,哥俩再好好喝一杯。 那头他还等着李琦请他喝酒呢。这头就遇见了李琦的心上人想不开? 这世界小得太奇妙,令他不敢相信。 可那个泪光盈盈的少女,就是真的。 大概是一心寻死,对他也没有防备之心。 少女抽噎着说:“此生所托非人,无颜存活于世上。我已经无父无母,只跟叔父一家生活。可我也时常惹叔父生气,我若是死了,叔父大概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这是一个伤心人。 杨四郎在芳华楼,听过很多伤心人的故事,他也乐意去听。 于是,他知道了任敏玲和李琦的事情。 杨四郎:“任敏玲和李琦,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注定会是一场悲剧。” 对此,杜筱宁并不否认。 杜筱宁:“他们之间注定是悲剧,却不代表任敏玲要为此事付出生命的代价。” 杨四郎回头,目光落在杜筱宁身上,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有些痞痞的,可语气却有些复杂,“我也这么想,可她一心求死。你拦不住一个求死的人,与其拦着她,不如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些。” 杜筱宁愣住,那双凤眸看向杨四郎。 她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想相信,“什、什么?” 杨四郎脸上的笑意褪去,淡声说道:“阿宁冰雪聪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早就猜到了,为何不说?” 杜筱宁:“” 杜筱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说,是不想将四郎想的那样无情。” “天真。”杨四郎不以为意地睨了杜筱宁一眼,“你我活在汴京公子哥儿的圈子之中,权力欲|望之下,谁会真正有情?我本就是这么无情的人。” 杜筱宁双手交叠在一起,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吭声。 杨四郎不再卖关子,“任敏玲不想活了,却也不想死得窝囊。她这辈子短短十几年,没做什么事情令父母脸上有光,还坏了闺誉令家族蒙羞。她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我告诉她,我认识一个女子,也是在她那般的年纪被人蒙骗,她一直被困在一栋高楼之中,除了立功时能有片刻的自由,平日便是在囚笼中的鸟儿。” “囚笼中的鸟儿也想要离开,找寻自己的自由,可是没人帮她。我问任敏玲,她连死都不怕,怕不怕为自己和那个姑娘,写下一本书稿。” 天色已经尽黑。 杨府的仆人们来到庭院点灯。 大红的灯笼挂在庭院中,在摇晃的灯光中,杨四郎站立在廊道下,面庞大半隐没在阴影中。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任敏玲当然不怕。 她将自己和长青的遭遇写成了书稿,交给张先生。 长青知道任敏玲认识的张先生是她的兄长,可任敏玲却不知道她是张先生失踪多年的“弟弟”。 杜筱宁:“写成书稿是你的主意,将书稿交给张先生,是长青的主意。” 杨四郎“咦”“了一声,“这你都能想到?难怪杜尚书从前动不动就喜欢带你去刑部玩。” 杜筱宁:“” 杜筱宁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难以猜到的事情吗?任敏玲既然已经和长青认识,两个天涯沦落人,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说起过去的事情都毫无顾忌。可对于任敏玲而言,长青就是长青,不是什么张清云,她将自己的事情告诉长青,无意中透露了她认识一个来自陈州的张清平先生,这无疑于直接告诉长青,她的兄长在她失踪后,并未离开汴京。相反,他盘缠用尽,颠沛流离,却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寻她。” 杨四郎抬眼,目光落在杜筱宁身上。 杜筱宁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道:“你让任敏玲写那本书稿,是想算计我。” “我与你之间,说什么算计?阿宁这话也说的忒伤我心。”杨四郎吊儿郎当地说,“任敏玲一心求死,我虽不劝她,可我也不喜欢看到死人。我让她写那本书稿,不过就是想到你的百味书斋各种猎奇的故事都有,再为你增添一个猎奇故事,也是锦上添花。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我为任敏玲指了一条明路,她却不信任我,不将书稿给我,反而交给张清平后就真去跳河了呀。” 杜筱宁缓缓地将堵在心间的那口气吐出来,语气不知是悲悯还是可惜—— “是长青背着你,利用了任敏玲。” 第36章 彼岸花22 “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 护城河边, 杨柳依依。 长青站在一棵垂柳之下,清晨的风出来,将她的衣带吹得乱舞。 她却一动不动地站着, 仿若一尊雕像。 这是杜筱宁第二次见长青,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在寻仙楼里。 那天晚上的长青似醉非醉,疯疯癫癫。 如今的长青穿着一袭素白衣裙, 风将她的裙角吹起又落下, 仿若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杜筱宁和展昭并肩站在离长青两丈开外的地方。 一直在出神的长青终于察觉到两人, 徐徐转头。 见到杜筱宁和展昭, 她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没骗我。”长青说。 “你怎么清楚我到底有没有骗你?” “你说呢?”长青反问。 她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转身, 沿着护城河往前走。 杜筱宁侧首, 看向身旁的展昭。 展昭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低声说道:“昨日公孙已经将你画的图像给张清平看, 长青就是当年的张清云。” 杜筱宁闻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展昭:“怎么?” 杜筱宁:“这事情,我早就猜到了。” 长青绕着护城河走, 杜筱宁和展昭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长青离开护城河边,走向一条向东的小路。 空气带着水汽,又混杂着一些香灰纸味。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每逢祭祀烧香烧纸时,空气中弥漫着的, 就是这股气味。 长青沿着小路走进了一个花园里。 杜筱宁和展昭跟了进去。 长青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这是一颗四季桂花,此时枝头桂花盛开,阵阵清香传来。 杜筱宁的目光落在桂花树下的香灰上。 长青:“你们是开封府的人。” 杜筱宁:“嗯,我们是。” “四郎说, 如果开封府介入了此事,我说不定就可以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展昭听到这儿,挑了挑眉,“你说的四郎,是杨四郎?” 这时,长青终于转过身,她的目光扫过杜筱宁,然后落在展昭身上。 长青面上带着微笑,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柔声说道:“展大人,其实我们见过的。” 展昭:??? 长青:“我在芳华楼见过正在办案的展大人。” 那时她被人送去芳华楼学艺,听说开封府的展昭正在芳华楼,心中窃喜,自以为有一线生机。她想方设法撞上了展昭,可是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带走了。 那时展昭看向她的目光,她至今还记得。 ——既不解又惋惜。 其实展昭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但无缘无故,他不会出手相助。 在芳华楼里,多的是伤心人。 有几人愿意在那样的地方待着呢? 回想往事,总是容易令人咬牙切齿。 长青轻轻摇头,笑着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见到展大人,命运真是奇妙。” 展昭眉头微蹙,他去芳华楼的次数寥寥可数,每次都是因为案情需要去走访。 能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的不多,杜筱宁算是一个。 此时,面对着长青,展昭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在芳华楼里,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朝他扑来,差点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个年轻女子,有着跟长青一样漂亮好看的眼眸。 “展大人,帮我!” 年轻女子那时彷徨而破碎的声音,仿若再度在他的耳畔响起。 展昭有些惊讶地看向长青。 “是你?” 长青迎着展昭的视线,笑了,“是我。” 展昭记得当时年轻女子就要撞进他的怀里,被他一个旋身避开,随即就有人上来扶着她。 芳华楼的嬷嬷笑着与他说道:“展大人,见谅。芳华楼不比外面,此间的姑娘,有人愿意留下有人却不愿意,但这些都由不得她们选择。展大人该知道,有的人即便再不愿意,芳华楼也是她们的归处。” 嬷嬷的话说的在理。 如果那时的展昭不是开封府的展昭,而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南侠,带一个向他求助的年轻女子离开,不过举手之劳。 可他是开封府的展昭,凡事要合理合法。 年轻女子被人一左一右扶着离开,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那如同一汪秋水似的眸子里带着无限悲伤和绝望。 那时的心情,本该已经遗忘,可是此刻,却忽然记了起来。 展昭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复杂而惋惜。 一时之间,展昭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许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展昭:“那时,是我没能帮你。” 长青却轻轻摇头,“就算那时展大人愿意帮我,怕且也是有心无力。” 展昭的目光落在桂花树下的香灰上,“你在祭拜谁?” 长青的目光变得悠远,她低叹了一声,“我的孩儿。” 杜筱宁:“” 展昭:“” 杜筱宁:“你孩儿的父亲是谁?” 长青:“潘世。” 她年少时天真蒙昧,被风度翩翩的潘世所迷惑。初相识时,她并不知道潘世是谁,只知道他英俊贵气,出身不俗,又风趣幽默。 那时与潘世在一起的时光,真是太过快乐了。 潘世不像她的兄长那般一板一眼,潘世知情识趣,男女之间的风月把戏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她那时日日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恨不能为他献出一切。 “潘世说他从未见过像我这般的女子,长得好看性情也好,又见过世面,什么事情都能聊一些。他为我神魂颠倒,想娶我为妻。他说他父亲早逝,是家中独子,母亲对他言听计从,他已与母亲说了非我不娶,让我陪他一同去他家见过他的母亲,便去找我兄长商量去凉州向我家人提亲之事。” 枝头的桂花被风吹落,有的落在了她乌黑的青丝上。 陷入往事的长青恍然不觉,她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笑意,声音幽幽,“可是我被骗了,我没被带去见他的母亲,我被带到了问仙楼。他在问仙楼里占有我,折磨我,要我为他改姓换名,要我为他忘记过去的一切,从此成为问仙楼的长青姑娘。他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总有好日子等着我。” 杜筱宁望着长青,问道:“那你乖乖听话了吗?” 长青沉默了片刻,“我本该宁死不屈,可我有了身孕。而我的兄长,还在汴京。” 杜筱宁:“潘世用张清平威胁你?” 长青:“我知道我的兄长为了我不曾离开汴京,我也曾见过他。” 她知道兄长为她颠沛流离,一直苦苦追寻她的下落。 她也曾远远看着兄长,泪流满面。 兄长于潘世,就如同蝼蚁一般。 她若不顺从,兄长就会性命不保。 杜筱宁抬眸看了长青一眼,“你说的好似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可是任敏玲本不该死。” 长青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牵了牵,“可她本来,就是一心求死的。” 展昭拧着眉,“我们见过杨四郎,任敏玲的书稿,是杨四郎给她出的主意。杨四郎本是想将任敏玲写的书稿交给百味书斋的。杨四郎做了许多事情,可他从未想过要任敏玲死。” 长青神情失笑了下,说道:“展大人,我也从未想过要任敏玲死。” 杜筱宁的凤眸望着长青,“你撒谎。” 长青站在原地,坦荡荡地迎接着杜筱宁的视线。 那模样,仿佛她是多么坦荡的人似的。 要不是杜筱宁能读到她的心声,杜筱宁都要以为长青说的是真话。 任敏玲不死,此事如何会引起开封府的重视? 单凭一本《彼岸花》的书稿,纵然百味书斋名气再大,老板再喜欢这本书稿,又能怎样?不够是供人在茶余饭后闲聊罢了。 四郎处心积虑,一心想毁了问仙楼。他虽有决心,却过于心软。 我本也不想让任敏玲送死,可谁让她认识我的兄长呢? 兄长此人,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既然一直对任敏玲关心有加,若是任敏玲之死有蹊跷之处,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只要兄长能将此事捅到开封府,又有四郎周旋献策,即便无法毁了问仙楼,也能重挫潘世等人。 长青的心声汹涌而来,风吹着桂花树叶沙沙地响着,杜筱宁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干。 她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长青姑娘,你为何非要怂恿任敏玲求死?张先生对她关心有加,你既然知道她与张先生亦父亦兄般的感情,心中便是清楚她是可信之人。即便不是可信之人,你这般聪明,也能通过她将自己的消息传给张先生,为何要让她跳下护城河?” 杜筱宁的话一出,花园里顿时一片寂静。 半晌,长青才轻声说道:“我听四郎说过,刑部尚书的三公子,到了开封府。三公子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在开封府帮着破了几个案子。都说三公子心有七窍,旁人不曾说出口的话,不为人知的心思,都能被他猜到。” 长青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眸光落在杜筱宁身上,“你是杜筱宁。” 杜筱宁没有否认。 长青笑了起来,“一开始,四郎是想将你套进来的。可他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我背着他,利用了任敏玲。” 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女而已,只要拿捏住了她的痛处,是死是活,全看她一念之间。 “我其实,真的没打算让任敏玲寻死。她本该与我一般,被人蒙骗失身失心。她写了书稿,在书稿写完的那天,与我说,她想离开。” 杜筱宁心里有些失望。 她一直觉得,能让张先生一直颠沛流离也不愿放弃找寻的张清云,是个善良聪颖之人。即便是经历过一些巨变,内心深处仍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张先生能为了找出任敏玲之死的真相,主动到开封府去投案。明明不是凶手,为了真相和任敏玲的名节,自称是凶手。 手段虽然是笨拙了些,胜在有一颗赤子之心。 长青与张先生一脉相承,或许也是像张先生那样的 杜筱宁默默盯着长青,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你早就不再是张清云。” 长青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我从未说过我是张清云。三公子,你不懂吗?张清云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是长青。” 杜筱宁微微蹙眉,随即笑得复杂,“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我想我是最懂的人了。” 展昭看向杜筱宁。 站在桂花树旁的杜筱宁双眸半垂,语气淡淡,“任敏玲初始的时候,确实一心求死。可等她写完书稿后,她又改变主意了。因为她心中还有牵挂之人,她又有了身孕。李琦说天大地大,他可以带着任敏玲离开汴京,到汴京以外的任何地方安家。任敏玲本是宁死不愿与他私奔的,可她在听你说了那么多伤心人的事情之后,忽然觉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李琦愿意为她放弃汴京的一切 ,确实是真心待她。” 对于任敏玲来说,能不能明媒正娶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李琦心中有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年轻的男女冲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昔日父母的悲剧在任敏玲看来,或许只是命运弄人而已。 她与李琦离开汴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毕竟,李琦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与高楼里那些被心上人蒙骗的女子相比,有人真心待她,愿意为她放弃所有远走高飞,何其珍贵? 如此一想,原本钻进了死胡同的少女,豁然开朗。 她写完了书稿,去向长青告别。 回想起那天少女抱着书稿来的场景,长青面上是淡淡的笑,“她说她要跟李琦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汴京。她将我口述的事情全部都写成了书稿,本想将书稿送给我的。我心里,本也该要为她不再一心寻死高兴的,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她那样灿烂幸福的笑戳得我心窝疼。” “任敏玲的书稿被百味书斋收了,运气好的话,会被人传阅。随后在杨四郎的策划下,或许能将潘世这些人绳之於法。可那样做的时间太长了,既要耐心又要时间,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任敏玲本是一心求死的,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她身上有藏金阁的虾须镯,那是杨四郎的东西,她的情郎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她怀有身孕,她所信任的人,是我的兄长。这么想想,她不就是上天为了摧毁问仙楼送到我身边的吗?” 杜筱宁忽然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个案子张先生是关键。 后来发现张先生不是关键,关键应该是藏金阁。 到了藏金阁,就牵出了杨四郎、李琦 她那时觉得是杨四郎算无遗策。 如今想来,应该是长青算无遗策。 杜筱宁问长青:“你是怎么让任敏玲将书稿交给张先生后自寻短见的?” “这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长青淡声说道,“任敏玲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虽然聪明,却少了阅历。李琦和杨四郎是什么人,他们这些人称兄道弟惯了,也时常跟潘世混在一起,我连李琦后背长了几颗痣都清楚,略施小计,便让任敏玲误会李琦是我的负心汉。” “小姑娘是个善良之人,我与她说我有心愿未了,让她在任家村的柳树下为我埋下许愿信。我与她说,希望她离开汴京之后,幸福美满。但离开前,千万要记得将书稿交给值得信赖之人。” 杜筱宁微蹙的眉心松开,她的心情很复杂,语气也复杂,“杨四郎与李琦是兄弟,李琦既然已经成了你的负心人,那么杨四郎自然不再可信。任敏玲身边能读书识字,又得她信赖的人,自然就只有张先生。” 峰回路转。 本该能在鬼门关前转回来的任敏玲,最后还是寻了短见。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设在一个怎样的局里。 她甚至不知道,李琦这个娇气贵公子纵然百无一用,却并不是个玩弄感情之人。 “你们心中想什么,我都清楚。”长青脸上的笑容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桂花树下,一只手扶着树干,她轻声说道:“可是我有什么错呢?问仙楼里的姑娘又有什么错呢?我们蹉跎了太多的年华,失去多年的自由,如今眼看就要解脱,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人心若不狠一些,又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 第37章 彼岸花23 后话 任家村的后山, 多了一个新的墓碑。 墓碑上,并没有名字。 墓碑前有香火和鲜花。 杜筱宁和张清平站在墓碑前。 “敏玲之死能真相大白,多亏了三公子和开封府。” 张清平站在墓边的桃树下, 他仍旧是杜筱宁初见时的模样,相貌清隽,端的是时下文人的气质。 初始得知自己一直寻找的妹妹就是长青时,张清平的感情是激动而复杂的。 失散了好几年, 一直杳无音讯。 其实他的内心早就做好了妹妹或许已经不在人世, 即便是尚在人世, 定然也是受了许多的苦楚。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自己的妹妹会被人圈养在高楼之上。 她手无缚鸡之力, 又无在外谋生的本事, 受制于人也并不奇怪。 只是, 张清平从未想过, 他们兄妹近在咫尺, 她一直清楚他在找她,却从未想过给他只字片语传递消息。 想起长青,张清平的情感很复杂。 他看向杜筱宁, “三公子。” 杜筱宁抬眼,应了一声。 张清平神□□言又止。 他想问长青如今怎样了? 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来。 杜筱宁微微偏头, 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善解人意地说道:“长青如今很好, 寻乐园问仙楼的案件牵连甚广,如今已经不在开封府查办。长青和问仙楼中的姑娘们,如今被杨四郎安置在城南的一座绣楼中。” 问仙楼里的姑娘们琴棋书画都略有涉猎,其中不乏女红出色的。 即便是女红不算出色, 描红之类的也是没有问题的。 杨四郎看似浪荡不羁,却早为这些女子想好了日后的退路。 杜筱宁说:“那座绣楼,叫向北楼。听说是长青姑娘亲自取名的。” 张清平“啊”了一声,轻声说道:“这样啊。” 杜筱宁低头,看着放在墓碑前的鲜花。 这些鲜花,是她和张清平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的。 任五夫妻将任敏玲埋在这里,不远处,就是任敏玲父母的墓地所在。他们可以遥遥相望。 杜筱宁大概理解张清平的心情,但任敏玲的死,跟他没有关系。 杜筱宁笑着喊他,“张先生。” 张清平狐疑抬眼。 杜筱宁语气温柔:“我虽不曾见过敏玲这个姑娘,但从她所做的这些事情来看,她是个善良又明白事理的好姑娘。张先生,敏玲将她的遗物托付给你,这说明在她心中,你是她一直所信赖的人。你和长青,不一样。” “话虽如此,可我——” 张清平语气一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三公子,若长青不知道我是敏玲信赖之人,或许敏玲便不会有此一劫。” 如果不是长青,任敏玲已经和李琦远走高飞,离开汴京。 或许离开汴京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可少女总与他说,她其实早就过惯了苦日子,她生于斯长于斯,是个庄稼人。 李琦再不济,对任敏玲也是一片真情。 日后任敏玲或许会过得不太好,可她总归是活着,能感知这世上的清欢百味。 再说了,谁能说任敏玲会过得不太好呢? 万一李琦是个能顶事的,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呢? 如今任敏玲已经被埋在黄土之下,说再多也是枉然了。 张清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三公子。” 杜筱宁侧过脸,“嗯?” “我想回凉州了。” 两人转而走下山,山间的小道清风徐来,两旁的野花开得烂漫。 张清平:“当年我带着小妹到汴京参加科举考试,我名落孙山不打紧,却丢了妹妹。我每逢想起,都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家中父母。我要留在汴京,找寻她的下落,一日找不到,便找一年,一年找不到,还有一辈子那样长的时间。” 他本已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准备。 这几年,他也是尝遍苦楚,一直支撑着他的,就是要找到妹妹清云。 如今清云找到了,两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明知是兄妹,却不能相认。 “我本想将清云带回凉州的,她却不想相认。”张清平低头苦笑了下,随即又好似已经看透一切似的,用释怀的语气说道:“不管怎样,她有了新的去处,不会再受委屈,不会再为人所迫做一些自己不情愿去做的事情,我也就放心了。” “离家多年,不知父亲母亲身体如何?我这个不孝子,也该要回去尽孝。” 张清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杜筱宁却没有搭腔。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清平不需要谁来开解他,他只是想找个人来说一说,说一说他一直想说,却无处倾诉的愧疚与无奈。 杜筱宁从任家村回城,在城外遇见了带着小平子出来溜达的展昭。 小男孩见了她,挣脱了展昭牵着他的手,朝杜筱宁奔过去。 杜筱宁见了小男孩,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染上了笑意,她微微弯腰,望着小男孩乌黑漂亮的眼睛,“怎么不在书斋等着?” 李平主动牵了她的手,跟她一起走向城门,“想早点见到你。” 杜筱宁闻言,心中一暖,笑了起来。 两人走到展昭身旁的时候,展昭那双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 他俊朗的脸上带笑,声音也含笑,“还以为你要到天黑才回城。” 略顿,他又说:“要是天黑了才回来,三公子可进不了城。” 杜筱宁见招拆招,“这么说,展大人是因为担心我回不了城,所以才带着小平子在这里等我的?”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当然不是,是小平子到开封府找我,问我要不要陪他一起去书斋找你。他到书斋又怎会找得到你呢?我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带小平子出来了。” 稍稍停顿了下,展大人又欲盖弥彰地说道:“我是怕小平子在书斋没找到你,会哭鼻子。” 小男孩漂亮的眼睛瞅了展昭一眼。 说谁会哭鼻子呢?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 李平悄悄扯了扯杜筱宁的手。 杜筱宁弯腰。 小男孩在三公子耳旁悄声说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杜筱宁忍不住笑,她当然知道李平不会哭鼻子。 可展大人不是爱面子吗? 她伸手点了点李平的鼻尖,岔开了话题,“你要回家,还是跟我到书斋?” 李平歪头,目光在展昭和杜筱宁之间转了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拉着展昭温热的大手。 李平:“去书斋吧,我想看看风水池里的两只王八长得好不好。” 说着,他仰头看向展昭,“你去吗?” 展昭的黑眸染上了笑意,“去。” 李平蹲在风水池边看着他送给杜筱宁的两只小王八。 原本空荡荡的风水池,多了两只小王八,好像顿时就变得很有生机。原先孤零零的风水鱼有了伴,二当家裴知退大概是觉得一尾风水鱼对两只小王八,万一有什么不和谐要干架的时候,风水鱼大概打不过两只小王八,于是自作主张,又多放了一尾下去。 锦鲤和王八在风水池里优哉游哉的,小男孩双手拖着雪白又胖乎的脸蛋,看得心满意足。 展昭和杜筱宁站在旁边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去任家村,见了任敏玲的叔父和婶婶,他们虽然伤心难过,对侄女的事情已经释怀了许多。张先生说他要回凉州了,未免触景生情,就不再与我们告辞。” 展昭倚着树干,手里拿着一根枯枝,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在芳华楼里见到长青时的场景。 “你说,要是五年前长青叫我帮她的时候,我摸黑到芳华楼将她带走,事情会怎样?” 杜筱宁知道展昭对自己当年跟长青错身而过的事情,心里还有些在意。 她想了想,说道:“长青是个聪明的女子,五年前的她未必跟五年后的她一样。当年要是展大人将她带走,或许她会将问仙楼的事情和盘托出,或许她只是想为自己求一条生路,只要她能逃出问仙楼就行,至于其他的,也无暇顾及。” “人没办法对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下定论,问仙楼的事情时至今日被杨侍郎和长青捅出来,也是造化。” 只是可惜了任敏玲。 她本不该死,却被长青的一个局困住。 都说杨四郎厉害,开封府众人厉害。 其实厉害的人,是长青。 问仙楼的案件因为牵连甚广,交给了刑部、大理石和御史台联合查办。 刑部尚书杜若渝给了杜筱宁一个可能的走向,问仙楼的女子多是外地之人,若是她们想要返乡,开封府的包大人会安排此事,若是想从此忘却过去留在汴京,便是留在杨四郎建的向北楼当绣娘。 至于牵扯到问仙楼的潘世等人,潘世横竖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皇上也有皇上的考量,想要人人都罪有应得不太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也算是落幕了。 在张清平离开汴京后,向北楼的长青姑娘就一病不起。 病情汹涌,来得又急又猛,不过半个月,已经药石无用。 那个风华绝代的姑娘,在向北楼里香消玉殒。 第38章 觅芳踪01 “因为展大人好看啊。” 杨四郎去了百味书斋。 还带了一副据说是如今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画师蓬莱客的真迹。 春去秋来。 百味书斋后院的银杏树在秋意中变成了一树金黄的颜色。 杜筱宁手里拿着鱼食, 站在风水池边喂鱼。 杨四郎双手环胸,啧啧说道:“阿宁也忒不够意思,我拿了蓬莱客的真迹来看你, 你却只顾着喂鱼。” 杜筱宁将手中的鱼食投入风水池,两尾锦鲤优哉游哉地摆着尾巴过来。 “蓬莱客早就失踪了,哪来的真迹?” 蓬莱客是十年前很出名的画师,他出名的时候, 杜筱宁还在后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之所以听说过这人, 是因为端王赵祺很欣赏蓬莱客。 众所周知, 端王琴棋书画, 样样都有涉猎, 尤其以书画为精。 杜筱宁被杜若渝认为义女之前, 曾经在端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耳濡目染, 对蓬莱客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传闻蓬莱客的画技出神入化, 当今皇上还萌生过要将他召入宫廷当御用画师。 可蓬莱客爱荣华富贵却更爱自由,即便当今皇上诚意满满,但他仍旧选择了自由。 自那次面圣之后, 蓬莱客就再也没有新作。 而蓬莱客此人,从此销声匿迹。 即便如此,民间还是时不时有所谓蓬莱客的画作流传, 那些画作,是真是假, 大多一目了然。赝品中也有精品,端王就曾经收藏了两幅能以假乱真的赝品。 杜筱宁会画画,对画作有一定的品鉴能力,比起端王, 却是差远了。 因此她也没弄明白要是杨四郎真得了蓬莱客的真迹,跑来找她做什么。 杜筱宁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投进风水池,转身睨了杨四郎一眼。 “你手中的画作,若真是蓬莱客的真迹,那么你该找的人,应该是端王。” 杨四郎笑得饶有深意,吊儿郎当地说道:“端王是爱画之人,我怕他见了我手中的画作,会忍不住。” 他不由分说,作势要拉杜筱宁的手。 “阿宁,来,我给你看。” 杜筱宁及时将手避开,清亮的目光看向他。 杨四郎挑眉,“不过是拉一下手,又不是姑娘家,有何不可?” 杜筱宁笑了,“我不喜欢与人这般亲近。” 杨四郎心想你和开封府的展昭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人有亲疏远近,他杨四郎在杜筱宁心中,不比展昭亲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么一想,又见杜筱宁将手放到背后去的模样,竟带了些孩子气。 他不由得笑起来,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我真不骗你,你过来看看呀。” 杜筱宁走过去。 杨四郎将画卷展开,那是一副浴火图。 苍穹无边无际,苍穹之下,大地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烈火之中,有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在其中起舞,她的裙角着了火,却不见惊慌。她像是浴火而生的女神似的,嘴角是放松而温柔的笑意,头微微抬起,拎着裙角奔赴向火海。 杜筱宁微微怔住。 她看不出真假。 若是赝品,那个作画人定然天赋极高。 杨四郎望着她的神情,脸上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怎样?我没骗你吧?” 杜筱宁:“到底有没有骗我,你心里没数吗?” 杨四郎闻言,顿时一噎。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拿得准这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 杨四郎默然片刻,随后坦然说道:“我心里还真没数。” 杜筱宁:“” 两人大眼瞪小眼。 金黄色的银杏叶从枝头飘落,杜筱宁忽然叹息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十分了然地说道:“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在李姑娘那里做些什么?” 要是杜筱宁跟杨四郎打哑谜,杨四郎还能半真半假似的跟她扯上半天。 可杜筱宁这么了然于胸的模样,莫名地让杨四郎有些窘迫。 其实他跟杜筱宁,说什么兄弟情分,纯属扯淡。 大家都是在汴京出来玩的,场面上嘻嘻哈哈、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几个月前问仙楼之事,他还设了局等杜筱宁跳呢。 虽然杜筱宁聪明,没有跳进他设的局里,但说起来,总归是他先算计人在先。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求于杜筱宁的这一天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四郎机关算尽,也没想过他会对李府的那个大姑娘上了心。 更没想到李贞和李平这对姐弟,对杜筱宁和开封府有着盲目的信任。前些日子,皇上又在说他也该是要娶妻了,要是实在没个心仪的人家,不如将终身大事交给皇后。皇后为他物色的人家,定是不差的,不仅能与他门当户对,还能帮衬他。 杨四郎吓得赶紧说自己有心仪的人家,回家就托人去说亲。 他是托人去李府说亲了,谁知李贞让人传话说她此生要一心一意陪伴弟弟长大,接管家业,不嫁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不,他求娶不成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汴京。 前天在御前的时候,恰好见到了展昭。 展大人见了他面不改色,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杨总督看似情场得意,无论在哪儿都很受欢迎,实则吧,笨拙着呢。” 杨四郎眉头一拧,正要反唇相讥。 展昭却又瞥了他一眼,“你想求娶李姑娘,为何不找筱宁?李姑娘的胞弟小平子,平日最喜欢到百味书斋玩。他很喜欢筱宁,你若是让小平子对你,像对筱宁一样喜欢,李姑娘或许会多看你两眼。” 展大人的话,分明是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的。 可杨四郎一听,却觉得未尝不可。 恰好他日前得了一副画,说是出自蓬莱客之手。 都说蓬莱客的真迹千金难求,他拿了这画来找杜筱宁,已经足以显示诚意了。 想起先前的一番心路曲折,杨四郎忽然又不觉得窘迫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贞是个好姑娘,他心悦之,想将其娶回府中,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杨四郎顿时很坦然。 他在杜筱宁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热茶,十分坦诚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阿宁,我知道你因为问仙楼之事,对我心有芥蒂。若我早知长青有那样的心思,自然不会放任她设局害了任敏玲。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心中即便再懊恼愧疚,任敏玲也回不来。所谓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与贞儿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何不索性成人之美?” 杜筱宁被杨四郎的厚脸皮气笑了。 “四郎,姑娘家的闺名,是不能随意乱喊的。你若是想娶李姑娘,便得以礼相待。” 杨四郎翘着二郎腿,“这有什么关系呢?这话从我嘴出,入你耳中,并无第三人知晓。” 杜筱宁叹息一声,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画我也看过了,并没有特别喜欢。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害怕。” 杨四郎:“” 杨四郎自讨没趣,嗤笑了一声,“出息。” 杜筱宁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想沾上他准没好事,要那出息做什么? 杨四郎抱着不知真假的蓬莱客画作在百味书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恼。他将那副画放好之后,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杜筱宁,“你方才看了许久,怎么不问我这画是什么名字?” 杜筱宁:“什么名字?” 杨四郎粲然一笑,“不告诉你。” 杜筱宁:??? 什么鬼。 杨四郎已经抱着画走了。 过了片刻,她听见脚步声朝后院走来。 那是展昭的脚步声。 其实习武之人,走路大多是无声无息的。开封府的几个大人都是这样,展昭也是这样。但他们都耳力惊人,因此不管彼此走路是有声还是无声,只要靠近了,都能察觉。 只有公孙策和杜筱宁这两个武功菜鸡,经常被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一跳。 杜筱宁被展昭吓了一次之后,只要展昭去找她,都会刻意弄出一些声响。 展昭在风水池边停下了脚步,宝蓝色的颀长身量,十分挺拔。 杜筱宁抬眼,看向器宇轩昂的展大人,“展大人忙完了?” “忙完了。”展昭英俊的脸庞上露出微微的笑意,走向杜筱宁,“三公子说好了今日要请我吃酒的。” 杜筱宁笑着“嗯”了一声。 展昭走过去,“杨四郎来做什么?” 杜筱宁抬眼,弯着凤眸,“展大人当真不知道?” 展昭随即想起日前挖苦杨四郎的事情,不由得微微一哂。 通过杜筱宁接近小平子的事情,他不过随口一说,杨四郎若不是心中早就存了这个盘算,是绝不到百味书斋找杜筱宁的。 但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辩解的,辩解了,便显得是在狡辩。 因此展大人十分识相地向杜筱宁认错,“此事怪我。” 杜筱宁并不介意这个。 李贞如果真的想嫁,而杨四郎又这么想娶,她穿针引线也未尝不可。 只是李贞既然已经拒绝杨四郎的求亲了,那她就不能多事了。 杜筱宁侧首,凤眸上下打量着展昭。 展昭被她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三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三公子只手托着下巴,笑着说道:“因为展大人好看啊。” 眼前的三公子眉目如画,又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展昭的心猛然一跳。 还不等展昭说话,杜筱宁又问:“杨四郎这样的浪荡子,如今都心有着落处,展大人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一直没娶妻啊?” 第39章 觅芳踪02 “展昭,是你害了我。” 也许是因为早些年闯荡江湖的缘故, 展昭一直很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江湖浪子,处处皆可为家。 若是娶妻哪个人家愿意让自己的闺女跟着一个江湖浪子到处漂泊呢? 人家父母愿意,他也舍不得。 遇上包大人之后, 日子倒是安稳了。 可在陈州的老母亲不愿到汴京来,他若是娶妻了,那妻子是跟他在汴京呢?还是在陈州呢? 若是将人家姑娘娶进门,却让她留在陈州, 那无疑于守活寡。 若是让她在汴京, 他三天两日就不在家, 妻子一样是守活寡。 最关键的, 他若是娶妻, 那该要娶怎样的姑娘呢? 展大人想来想去, 没想象出来自己到底中意怎样的女子。 于是干脆不想。 如今被杜筱宁一问, 倒是有些蒙了。 他默然片刻, 然后慢吞吞地问道:“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杜筱宁:“好奇, 不可以吗?” 展昭:“那三公子呢?你也是早该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为何不让杜尚书为你物色一门亲事?” 杜筱宁闻言,不由得笑了。 “我在汴京声名狼藉, 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我,愿意嫁我的,义父又不满意。” 裴知退让人端了一杯热茶上来。 展昭朝仆人微微颔首, 端过茶盅。 他默默喝茶,然后抬眼。 一抬眼, 就见杜筱宁眨巴着那黑亮的眸子望着他。 展昭:“” 展昭:“你望我做什么?” 杜筱宁微笑:“展大人问我为何不娶妻,我告诉你了。如今该你说了呢。” 展昭有些无奈地放下茶盅,笑道:“三公子这么关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却没有遮遮掩掩, 坦然跟杜筱宁说道:“早些年闯荡江湖,四处为家,没想过成家。后来跟随包大人到了汴京,公务繁忙,便耽误了。” 杜筱宁“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挂在天边的夕阳缓缓沉下,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坐在藤椅上的三公子被金黄柔和的阳光包围着,精致的眉眼含笑,仿若画里走出的神仙人儿似的。 展昭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限静好的感觉。 任由时光流逝,他愿意就此停驻。 也许是因为夕阳太美,展昭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若是有个像三公子这般的姑娘,那我定然是竭尽全力求娶的。” 杜筱宁愣住了。 展昭也愣住了。 杜筱宁愣过之后,徐徐笑开。 她只手托着下巴,睨了展昭一眼,声音也含笑,逗猫似的问道:“展大人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展大人磕磕巴巴,“那、那个,没听清啊?很好,那很好。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到底是哪里好了? 杜筱宁忍俊不禁。 可展大人却瞬间变得局促起来,恨不能落荒而逃。 杜筱宁调戏够了展昭,便敛了笑意。 “展大人。” 通常杜筱宁这种语气,是要跟他谈正事。 展昭方才还盘踞在心里的窘迫感顿时一扫而空,漆黑沉静的眸子抬起,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偏头,徐声说道:“今日城外竹林起火,是怎么回事儿?” 汴京城外,有个小竹林。 竹林中有个别业,是京中茶商王明权的产业。王明权是个茶商,又爱风雅之事,他在府里养了不少门客,专门陪他吟诗作对,煮茶清谈。竹林别业又名墨香居,是他特意建了让门客陪他附庸风雅的地方。 昨日在开封府的时候,杜筱宁听到的,大概是说如今秋高气爽、风干物燥,附近有农户点火除草,火星不小心飘到竹林,引起大火。 大火扑灭,已经是夜深时分。 今日大早,包大人就让展昭去现场了解情况。 展大人听杜筱宁问起这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昨日烧火除草的佃农,叫李命贵。他说他是等火完全熄灭后再离开,不可能会引起竹林大火。也有人说李命贵确实是等火熄灭后离开的,可他离开后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地里晃了一圈,临走的时候不知为何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了竹林里。昨日王明权本是要去墨香居的,临出门前他的爱妾忽然身体抱恙缠着他不放,所以没去成。” 杜筱宁听着展昭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展昭被那双清亮的凤眸看着,又开始感觉有些吃不消,那种想抬手遮住她眼睛的冲动又涌上心头来。 展昭掐了掐眉心,语气无奈,“别看了,你想什么,我明白的。” 杜筱宁“哦”了一声,“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为何这事情会如此巧合?若是王明权昨日去了墨香居,很有可能会葬身火海。竹林哪天不着火,怎么就挑在王明权要去的这天着火呢?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他。” 展昭背靠藤椅,坐姿潇洒惬意。 他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边的夕阳,徐声说道:“这事情是很巧合,李命贵说他昨日离开地里之后,便在没有回头。可那些与李命贵一同忙活儿的人,都说他们见到了离开的李命贵离开了又回去,双方各执一词。” 杜筱宁看着橙黄色的茶水,“他们之间,有人在撒谎。” 略顿,她又说:“也有可能都没撒谎,如果王明权昨日没有去墨香居的打算,这场火我会觉得可能还是意外。可他本是要去的,这就有些奇怪了。” 展昭点头,“确实。我与公孙也是这么认为,可如今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李命贵和他的同伴们都没人撒谎,那么,往竹林里扔火折子的李命贵,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展昭不知道。 杜筱宁自然也是无解。 她问展昭:“何不去了解一下王明权在商场上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展昭挑眉,说道:“三公子怕是忘了,王明权的女儿,是寿王妃。寿王虽然无心政事,在朝廷上影响力不如端王,可到底天生贵胄,一般人招惹不起。商人重利,谁会不知轻重得罪皇亲国戚?” 杜筱宁指尖轻弹白釉茶盅,杯身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可说不好。展大人别忘了,潘世是庞太师的小舅子,可杨四郎和长青,不就将问仙楼之事捅了个底朝天?” ——不仅将问仙楼翻了底朝天,还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展昭笑道:“是我狭隘了。” 转而,他又看向三公子,“包大人说,这阵子你都不去开封府?” 杜筱宁弯着双眼,很是开心的模样,“嗯,我将书楼的宗卷整理得井井有条,包大人看了很满意,心里很高兴。他一高兴,就应了我的告假。” 展昭却拧起了眉头,“告假?好端端的,为何要告假?” 杜筱宁告假一个月,那岂不是他有一个月不能在开封府见到杜筱宁? 展大人习惯了想见三公子,便到开封府书楼的日子,想到即将有一个月不能随心所欲地想见人就见人,不由得有些郁卒。 他心里郁卒,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下来一个月,他岂不是得每日换个理由到百味书斋蹭饭吃? 愁人。 三公子不知展大人郁卒,更不知他暗中发愁。 她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管过书斋了,虽然有裴知退在忙,可该要理清楚的账还是要理清的。我在开封府除了整理卷宗,也没其他事,包大人都愿意了,怎么,展大人有异议?” 展大人没有异议。 但展大人有想法。 展昭跟杜筱宁说:“我瞧你都有闲暇陪杨四郎看画,可见并不太忙。虽然我觉得李命贵和他的同伴都没有撒谎,可三公子不是说了么?撒谎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可见他们还是有可能撒谎的。” 然后展大人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个江湖莽汉,打打杀杀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可以,若是要看谁在撒谎这种技术活,还是得三公子亲自出面才行。” 杜筱宁:??? 还不等杜筱宁说话,展昭又说:“明日你就陪我去竹林走一走,顺道去找李命贵的同伴聊聊天,如何?” 杜筱宁闻言,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看向展昭,展昭原本惬意的坐姿此刻看着有些僵硬。 杜筱宁垂眸笑了笑, “好啊,那我明日便陪展大人一同去竹林走走。顺道——” 语气微顿,随即她又轻笑着续道:“陪展大人聊聊天。” 展昭看着杜筱宁在夕阳下的侧脸,原本有些僵硬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放松,英俊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展昭想,完了,我或许真的是断袖。 他是断袖没什么打紧的。 若杜筱宁是断袖杜若渝那张冷得可以镇宅的脸猝不及防地在展昭的脑海里浮现,他情不自禁地为杜筱宁打了个冷战。 他被打死没关系,万一杜筱宁被杜若渝打断腿,那他岂不是得心疼死?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展大人就做了个梦。 梦里,能镇宅的杜尚书拿着一根碗口那么粗的木棒,用家法伺候杜筱宁。 杜筱宁身上白色的书生袍被血染红了,像是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展大人则站在前方,任凭心如刀割,却不能上前一步。 受刑的杜筱宁挣扎着抬眼,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凤眸变得冷冰,她用充满恨意地声音说道—— “展昭,是你害了我。” 杜筱宁的一席话,令展昭如坠冰窖。 他在惊雷声中醒来,外面大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芭蕉、屋檐上,他喘息着,心跳如鼓。 梦中杜筱宁那冰冷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往他心上剜。 第40章 觅芳踪03 ——还是别碰上杜尚书为好 王明权是个茶商。 这意味着他虽然有钱, 但在汴京的地位却不算高。但还好,他的女儿嫁入了寿王府当王妃,本是茶商的他多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顿时变得很不一样。 这几年,王明权都很喜欢去墨香居。 王明权喜欢那些看上去很是风雅的事情,所以他养了不少门客在府里,闲暇的时候, 跟门客们在一起煮茶赏花, 又或是饮酒作对。 昨日他本是要带着门客去墨香居的, 因为爱妾朝云身体不适所以没去成。 却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 说起墨香居的大火, 朝云还心有余悸。 她与王明权坐在花园里晒着秋日的暖阳, 手里拿着花枝, 轻声说道:“墨香居怎会起火?我今日大早听说此事, 心中止不住的后怕。幸好郎君昨日没有去成墨香居, 否则——” 朝云拧着眉头, 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她略顿了下,又笑了起来,“郎君吉人天相, 自有神灵保佑。昨日若是当真去了墨香居,说不定贵人降临,墨香居便不会起火了。” 王明权如今不惑之年, 大概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岁月并未给他的容颜增添多少风霜之色, 还给他增添了成熟稳重的气度。 他听着朝云的话,伸手拍了拍朝云的肩膀,笑着说道:“朝云这么想便对了,我活了大半辈子, 遇上什么事情不能逢凶化吉?上天眷顾着我呢。” 朝云笑着点头,应了一声。 随即,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墨香居起火的事情,王妃知道么?” 寿王妃是王明权的女儿,五年前嫁入寿王府。 说起女儿,王明权的眼里染上笑意,“今日大早便差人来问了。” 朝云见状,微笑着跟王明权说道:“王妃一番孝心,令人动容。” 王明权闻言,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朝云咬了咬唇,随即又说:“虽然郎君吉人天相,可我心中总是不安。” 王明权侧首看向她。 朝云:“听说墨香居是被人纵火的,纵火之人还是个佃户,他一个小佃户,跟郎君素未谋面,怎会如此大胆?保不准是有人眼红郎君的生意做得好,暗中差使他去做的。” 王明权眉头微蹙,那双有神的眼睛落在了朝云脸上。 朝云咬着红唇,眉宇笼着轻愁。 看上去像是真的很为他担心。 王明权纵横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眼前的年轻女子,眉目清丽,性情温良和顺,很讨他的喜欢。 而此刻为他忧心的模样,更是惹他心生怜爱。 王明权伸手,将朝云楼了过来。 他笑着安慰:“对家再眼红我的生意做得好,也不敢弄出人命来。” 朝云:“可佃户纵火——” “或许他只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情,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才不小心把火折子落在了竹林呢?”王明权笑吟吟地安慰着朝云。 被王明权搂过去的朝云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原本笼在她眉心的轻愁此刻消失不见,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也变得平静无波。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菊花上,虽然面无表情,可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可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郎君是个善心人。” 展昭昨夜做了噩梦,身心俱疲。 然而想到约了杜筱宁一起去竹林,心里又觉得很愉悦。 他起了大早,开了房门。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寿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了一跳。 寿风:“哥,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展昭:??? 寿风暂停练剑,少年站直如松地立在院子里,抬手比划了一下,“你这里,看着像是整夜没睡,跑去偷鸡摸狗了。” 展昭:“” 展昭阴恻恻地看了寿风一眼。 寿风立即整了整神色,“我、我的意思是说,哥你昨晚是不是在彻夜思考案情,整夜没睡好?” 彻夜思考导致没睡好是真的。 但思考的不是案情。 展昭心底叹了一口气,走到寿风面前,伸手弹下少年的额头。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操心,练你的剑去。” 寿风:“” 少年看着展大人远去的背影,抬头摸了摸刚才被弹过的额头,小声嘀咕—— “什么啊?前几日还说我这么大了不通人事,要让王朝大哥他们教教我,如今又说我是小孩王朝大哥说得对,单身汉就是善变” 然而展大人一去不回头,自然也听不见少年的嘀咕。 “善变”的展大人今天起得早,他出门的时候掐指一算,觉得这个点杜筱宁应该还是在杜府的,本想去杜府等她。 然而昨夜杜尚书那铁面无情,拿着那碗口粗的木棒玩命儿地往杜筱宁身上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展大人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了太多。 ——还是别碰上杜尚书为好。 于是展大人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去了百味书斋。 展昭在离百味书斋很近的路口,遇见了杜筱宁。 三公子还是一袭素白的衣衫,眉眼带笑,不徐不疾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日出而作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在路口,插肩而过,各走各的路。 杜筱宁一抬眼,就看到了展昭。 她笑着走过去,与展昭并肩而行。 杜筱宁:“我想了想,还是先回开封府一趟。” 展昭:“为何?” 清晨的秋风微凉,将两人的衣带吹起。 杜筱宁:“因为我想先去看看李命贵。” 李命贵只是一个寻常的佃户。 人至中年,没有大富大贵,一年中日子过得如何,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他前年运气不好,庄稼没有收成,家中妻子又因病去世。 今年风调雨顺,该是个丰收年。 前一刻他还在庆幸今年运气好,下一刻,他就被人带到了开封府。 墨香居所在的竹林起火了,别人都说是他纵的火。 “两位大人,我真的没纵火啊。我走的时候,枯草都已经烧完了,火星都没有,不可能会燃来啊!求两位大人去小人的地里看看,那地方离墨香居的竹林,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啊!” 李命贵见到了杜筱宁和展昭,二话不说就扑倒在地,哭得老泪纵横。 杜筱宁被李命贵吓了一跳。 她退了两步,“你先起来说话——” 也不知道是她的声音不够大声还是怎么回事,李命贵好似没听到,扑在地上专心地哭诉着—— “两位大人,求你们放了我啊!我的女儿今年及笄,虽不算顶尖的漂亮,却也清秀。已经有好几户人想要上门提亲,我想着今年大丰收,日子好过些,就给她谈一门好亲事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会想不开要去纵火呢” 展昭有些头疼地掐了掐没心,忍无可忍地沉声喝道:“李命贵。” 李命贵被展大人那充满威压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下,抬头看向他。 展昭微微一笑,“在开封府,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无凭无据,不会把你带回来。” 李命贵望着展大人,吓得又哭了起来。 杜筱宁:“” 杜筱宁:“事情还没查清楚呢,谁也不能说就是你纵的火。不然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李命贵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杜筱宁,“这、这位大人,我真的没纵火啊!” 杜筱宁看着佃户那老实巴交的模样,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嗯,如果你不是纵火之人,开封府会还你清白的。” 或许是因为三公子温文儒雅的,看上去又平易近人,笑容也好看,因此李命贵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爬了起来。 杜筱宁指向一旁的椅子,“您坐。” 李命贵受宠若惊,在椅子上坐下。 杜筱宁一看李命贵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暗叹了一声。 她不觉得李命贵撒谎了,可如果撒谎的不是李命贵,难道是跟他一起去的村民撒谎了? 杜筱宁问李命贵,“你昨日为何提前离开?” 李命贵:“村里的二狗子急匆匆跑来,说我家中的老母亲摔了,头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让小的赶紧回去。” 杜筱宁看向展昭。 展昭点头,“他的母亲确实摔伤了,可他并没有回家。” 杜筱宁不由得好奇,“你不是急着回家看母亲吗?” “我、我是啊!可、可我中途有事耽误了!” “什么事情耽误了?” 李命贵顿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展昭见他那样,也不由得关切问道:“你方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不是你纵火。你若当真是有事情耽误了,不妨说出来。若是有人证明你当真是离开了地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可、可是”李命贵快急哭了,但还是不说。 展昭眉头微蹙,语气凛然:“都这时候了,有什么事情能比你的清白更重要?” 李命贵这下是真的又哭了,“大人,我不能说啊!” 展大人:“” 展大人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别人不愿意说,他也不能严刑逼供不是。 李命贵看着就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那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呢? 杜筱宁用了读心术,然后她听到了李命贵的心声—— 我确实是有事耽误了啊! 村头的王寡妇来找我,跟我说娘的伤没有大碍,她帮忙把伤口包扎好了才离开的。 王寡妇说她帮了我大忙,又说我身上的衣服太破了,让我去她家帮她劈柴,她顺道帮我补补衣服 劈柴补衣服这种事情,是能随便说出去的吗? 杜筱宁听着李命贵的心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不由得多看了李命贵两眼。 李命贵被她那清亮的眼睛一看,顿时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杜筱宁于是没再看他,转而问展昭:“展大人,李大娘摔得严重吗?” “额前的头皮擦破了,面积比较大,二狗子看见的时候大娘额头的伤口还没处理,看着比较吓人。” 杜筱宁“哦”了一声,“那大娘有没有说她是怎么摔伤的,有没有人帮她?” 展昭转头看了眼三公子,心想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微微笑着跟杜筱宁说:“有,说是村头的王寡妇路过,见她摔倒了,好心扶她起来,还帮她清理伤口包扎。” 杜筱宁微微点头,王寡妇也没有骗李命贵。 再看看李命贵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杜筱宁不由得汗颜,就他这样,他跟王寡妇暗度陈仓的事情能瞒得住才奇怪吧? 既然李命贵不愿意说。 杜筱宁也不想逼他。 等他真急了,自然会说。 于是杜筱宁站起来,看向展昭。 展昭也很自然地站起来,与她一同离开。 李命贵:??? 李命贵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喊道—— “两位大人,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啊?” 杜筱宁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只见三公子笑了笑,“问你自己啊?什么时候有人能证明你真的没离开之后又回去,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家。” 李命贵:“” 第41章 觅芳踪04 “若是不能走,展大人背我 开封城外的竹林, 若是没有被一场大火烧毁,确实是个好所在。 此地虽在郊外,可交通却很方便, 竹林被绿水环绕,远处有青山。如今竹林已经被烧毁,杜筱宁感受不到在其中是怎样的感受,但走在环绕竹林的小道上, 便能听到庄稼人们的歌声。 不见秋天的寂寥, 感觉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展昭走到小路的拐弯处, 跟杜筱宁说:“村民说, 李命贵是在此处往竹林扔火折子的。” 杜筱宁微微颔首, 没说话。 展昭:“秋高气爽, 竹林里有枯叶。枯叶易燃, 蓄意往竹林里扔火折子, 确实很容易引起火灾。筱宁, 你看。” 展昭伸手拍了拍的杜筱宁的胳膊,指向竹林西南的方向,“昨日傍晚, 村民们都在那边干活。纵火并不难,想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地方离村民们忙活儿的地方,一马平川, 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李命贵为何要选在这个地方扔火折子呢?” 杜筱宁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比较显眼吧。” 展昭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农民身上,笑着说道:“唔看来三公子对此事的看法与我相同。” 往竹林里扔火折子的,不是李命贵。 或许只是一个身量体型跟李命贵差不多的人, 又或许是有人故意装成李命贵的模样,在此纵火。 展昭问杜筱宁:“昨天的目击者也在那边的地里忙活,你要不要过去找他们聊天?” 杜筱宁抬眼望向展昭,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展大人让我陪你来,不就是让我去陪他们聊天的么?如今我人都来了,自然要满足展大人的心愿。” 展大人望了三公子一眼,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原来三公子对我这样好。” 杜筱宁凤眸里盈满了笑意,接过他的话茬调侃着说道:“可不是?能让我这样千依百顺的,展大人还是独一份儿呢。” 千依百顺? 独一份儿? 展昭愣了下,侧首打量着杜筱宁。 三公子的五官委实好看得不像话,他有时这样看着杜筱宁,心中都会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性情也是好得不像话,看似肆意随心,可良善与温柔都已刻在了骨子里。 ——难怪他会因为杜筱宁而断袖。 展昭想,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带回陈州去见老母亲,管他是男是女呢? 一不小心,展大人想的有点多。 想得太多的展大人有些恍惚,于是一直藏在心中的、不合时宜的话脱口而出—— “对我千依百顺,是无论我想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做吗?” 杜筱宁愣住,“你说什么?” 展昭一看杜筱宁愣住的模样,很不能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心中暗骂自己:混账,我在说些什么呢?!我是魔障了吗?! 他心里一边唾骂自己,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哈哈说道:“没说什么,我是说,这路你能走吗?” 杜筱宁看了看通向西南方田地的小道,小道很窄,坑洼不平。 又不是下雨天到处是泥泞,有什么不能走? 但她却想逗展昭:“若是不能走,展大人背我吗?” 展昭:“” 背他? 展昭瞄了一眼杜筱宁的身板。 从前他取笑杜筱宁身材太瘦,硌得慌。可如今一看,却什么都不一样了要是真把三公子背过去了,展大人担心自己今晚做梦,大概就不是做三公子被杜尚书打断腿这么简单的梦了。 展大人木然着脸,跟三公子说道:“背是不可能背的。要不,我把你扔过去?” 杜筱宁:“” 算了,还是自己走吧。 昨日跟李命贵一起的村民,有三人。 杜筱宁首先找的,是一个叫李大牛的村民。 李大牛年龄四十左右,黝黑的皮肤,笑起来憨厚老实。 李大牛嘴巴朝两丈远处的地努了努,“喏,那就是昨日命贵烧过的地。” 农民有时候为了省事,会直接将地里的枯草收集在一起点燃。那块地上,还有枯草烧过留下的灰烬。 李大牛说:“命贵昨个儿本来是要等我一同家去的,我们本是说好了晚上一同喝点水酒的,谁知大娘摔了,二狗子便来喊他回去。我理应要与他一起去看看大娘的,可我家婆娘分给我的活还没干完,只好让他先回去了。” 杜筱宁打量着李大牛,“昨个儿李命贵走了之后,又回来了?” 说起李命贵离开了又回来的事情,李大牛也很迷惑,“对,我远远见着了,还纳闷呢。正想问他乆拾光怎的又回来了,谁知却看到他在竹林小道拐角的地方站了片刻,他离开后竹林便着火了。” 杜筱宁:“所以,其实你并没有看到李命贵放火。” 李大牛摸着头,“这我也没说是命贵放的火啊。” 杜筱宁:“那是谁看见了他把火折子扔进竹林里了呢?” 李大牛:“李四啊,他离命贵的距离最近,命贵扔火折子的时候,李四口渴了,正要喝水,便瞧见了。” 就在旁边锄地的李四正竖着耳朵呢,听到李大牛的话,地也不锄了,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我瞧见了。命贵扔火折子的时候,我还喊他了。谁知他好似听不见似的,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将火折子一扔,人便跑了。” 杜筱宁:“你确定那是火折子?” 李四理所当然地说道:“不是火折子的话,怎么他前脚刚走,后脚就着火了呢?” 杜筱宁看向展昭。 展昭微笑:“其实我也是有些纳闷的,这儿离竹林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火折子那么小的东西,哪怕是目力惊人,在这儿,也很难看得清楚吧?” 杜筱宁:“” 对这些事情,展昭显然早已心中有数。 还说什么要她来看看村民是不是在撒谎逗她呢。 杜筱宁也不恼,她只是双手背负在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展昭。 展昭:??? 展昭眉头微挑,“为何如此看我?” 杜筱宁轻轻笑了笑,“假公济私啊,展大人。” 展昭愣了下,随即意识到杜筱宁识破了的意图。 展大人大概已经是躺平认命,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丝毫窘迫的感觉,他只是笑了笑,“包大人给你放了十几天的假呢,书斋的账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出城走走。” 杜筱宁看了他一眼,不想搭腔了。 擅长聊天三公子不搭腔,也不干活了。 展大人只好自己亲自上阵。 问几个村民的话,其实是没什么难度的。 杜筱宁擅长跟人打交道,展昭其实也不差。 他闯荡江湖多年,其实接触的最多的,都是这些平民百姓。 寥寥几句,就让几个村民将昨日看到了什么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村民们看到了李命贵,其实也没看到李命贵。 因为他们谁也没看到李命贵的脸。 展昭走向杜筱宁,沉声说道: “此事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两人出城的时候,旭日初升。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三公子识破了展大人的意图,干脆撂挑子不干了,站在一旁的树荫下看风景。 见展大人问完话回来,便笑着问:“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怎么办呢?” 一袭白衣的三公子站在树荫下,风吹起素白的衣摆。 在青黛的背景色中,显得公子如玉。 展昭望着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三公子,内心欢喜,神色无奈。 “怎么办?就劳烦三公子再陪我去一趟李家村,问问李命贵近日是否与人结怨。” 杜筱宁闻言,微微一笑,随和说道:“好呀。”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李命贵纵火的事情,已经在李家村传遍了。 杜筱宁和展昭去到李家村的时候,正有好事者站在李命贵的家门外,对着用篱笆围起的小院子指指点点。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里面喂着毛茸茸的小鸡,见了站在门外的展昭和杜筱宁,愣了下,随即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屋里。 “祖母,祖母!” 少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杜筱宁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那些好事的村民见了杜筱宁和展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看热闹。 这些人也未必是心存恶意,只是想来八卦一下罢了。 展大人气场强大并且收放自如,见那些村民还在围观,神色凛然地环视一圈,用那低沉又颇有压力的声调问道:“诸位可是有事?” 诸位:“” 展大人又说:“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来看热闹的村民一哄而散。 展大人见状,那双黑眸看向三公子,“喏,不战而屈人之兵。” 三公子挑眉。 想起了某个夜晚,思瑶在开封府要服侍她更衣,展大人却不愿离开,她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三公子扬唇笑了,她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朝展昭眨眼,语气难得俏皮,“这招,我对展大人用过哦。” 展昭:??? 展昭眉头一皱,“什么时候?不可能!” 杜筱宁却不理他了,径自走进院子里。 展昭本想追问,可李命贵的母亲已经被少女搀扶着走出来。 老人家的额头缠着纱布,见到了杜筱宁和展昭,神情又惊又怕。 杜筱宁见状,放柔了声音,徐声说道:“大娘莫慌,我们是开封府的人,此番前来,只是想来问您一些事情。” 李大娘见杜筱宁长得眉目清俊,一脸温柔的笑意,又细声细语,便不再紧张。 她紧紧攒着杜筱宁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这位大人,我家命贵从小就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昨日摔坏了脑门,今日大早起来,邻居便来与我说命贵昨日闯了大祸,说他放火烧了墨香居。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 老人家哭得很伤心,杜筱宁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大娘,您先别哭。开封府做事,是讲证据的。您的儿子,只是被开封府请回去了解一些事情,了解清楚之后,便会让他回家的。” 老人家止住了哭声,望向杜筱宁,“真的?” “真的。”杜筱宁微笑着,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我们有些事情想问您,您先把眼泪擦擦。” 老人家接过杜筱宁的手绢,擦了眼泪。 杜筱宁刚才进村的时候就观察过了,李家村阡陌相通,家家户户都挨得近,一家有争吵,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能传遍整个村子。 唯一的例外是王寡妇的家。 大概因为王寡妇是外来户的缘故,所以显得有些离群索居。 杜筱宁问老人家李命贵近日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老人家摇头,哑着声音说道:“命贵平日见到了老人,都要上去搀扶,他如此心善,怎会纵火呢?更何况那小竹林,是城里人家的产业。我们生来是贱命,又怎敢招惹这些人?命贵一生说得好听是安守本分,说得不好听便是胆小怕事,他怎会与人结怨?” 杜筱宁和展昭回城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 这个案子,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那些村民,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像是李命贵的人。 纵火之人不是李命贵,那会是谁呢? 大概,就是茶商王明权的仇人吧。 夕阳将并行两人的背影拉长了,路上很安静,有几个小童在路上玩耍,洒落了一路的开怀笑声。 杜筱宁半是开玩笑半是埋怨地说道:“展大人让我少看了几本账簿,要怎么赔我?” 纵火案还没有眉目,那个形似李命贵的纵火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杳然无踪。 可展昭的心情却很不错,他的脚步不紧不慢,配合着杜筱宁的步伐慢慢往城里走去。 展昭:“等我休沐的时候,赔你一天,如何?” 杜筱宁莞尔,“赔我一天?怎么赔?难道展大人会看账簿?” 展昭:“看账簿那是不行的,不如我带小平子去陪你解乏,为你捏肩捶腿?” 两人说着,已经入了城门。 杜筱宁忍不住看了展昭一眼,说实话,她无法想象器宇轩昂的展大人服侍人的场景。 所以她没有搭腔。 两人沿着石板路,一直走到了百味书斋的大门。 昏黄的阳光下,百味书斋的门牌显得别有韵味,似乎透着一股书香。 今日百味书斋不开门,可杜筱宁和展昭却在书斋门口捡到了一个牛高马大还其貌不凡的人。 杜筱宁看到杨四郎,委实惊讶。 “四郎,你在这儿做什么?” 杨四郎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看着杜筱宁吊儿郎当地说道:“阿宁,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好生薄情啊。” 杜筱宁不理他,默默开了书斋的门。 倒是展昭,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杨四郎,“什么新欢旧爱?你总是这么不正经,难怪李姑娘不应承你的提亲。” 杨四郎:“” 杨四郎哼笑了一声,“李姑娘这次不应承,我就改日再登门提亲。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有足够的诚意,总有她点头的时候。” 展昭闻言,不置与否。 杜筱宁开了书斋的门。 两人跟着杜筱宁进门。 杨四郎大概是刚才被展昭调侃了,心有不甘。 因此他看看杜筱宁,又看看展昭,忽然说道:“展大人,你呢?” 展昭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嗯?” 杨四郎笑的不怀好意,“我心悦李姑娘,求娶之。你呢?我瞧你满面春色,走路带风,近日定是红鸾星动,有了心悦之人。展大人打算何时去求亲啊?” 展昭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先前与杨四郎初相识时,他对杨四郎其实并无好感。 原因无他,这些生在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与他们这些江湖出身之人,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 可随着问仙楼之事水落石出,展昭又觉得杨四郎此人值得相交。 他方才不过是好意提醒杨四郎,若是想求得佳人之心,便要端正品行。 终日满嘴浑话,哪个姑娘敢信他? 谁知这家伙,不仅把好心当驴肝肺,还来挖苦他。 就在展昭想着怎么跟杨四郎回话的时候,杜筱宁已经转过身来。 杜筱宁看向杨四郎,“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杨四郎这回没有再满嘴浑话了,他笑着说:“我昨日不是给你拿了一副蓬莱客的画吗?你看了之后,也说看不出真假。今日啊,我又得了一幅蓬莱客的画。” 杜筱宁听了,觉得很奇怪。 蓬莱客销声匿迹十余年,怎么就冒出来了呢? 冒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可他的画,怎么就净卖给了杨四郎。 杜筱宁瞅了杨四郎一眼,慢吞吞地说:“蓬莱客的画这么容易就能得到?四郎,你是不是得罪人太多,如今被人逮着坑啊。” 杨四郎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想什么呢?我是这么好坑的?放眼汴京,谁敢坑我杨四郎,我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人找出来。” 他说着,拍了拍杜筱宁的肩膀,“来,我把画拿给你看。” 昨天杨四郎给杜筱宁看的画像,是一个少女奔赴火海。 今天杨四郎给杨四郎看的画像,是一个男人站立在一片竹林之外。画像上只有男人的背影,看不到脸,因此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他仿佛是被竹林的景致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停驻观赏。而在他的不远处,有庄稼人或站或坐地注视着他。 杜筱宁看到这画像,愣住了。 展昭对画一窍不通,本是没兴趣看什么画的,见杜筱宁神情愣了下,不由得探头过来。 这一看,他也惊讶地“咦”了一声。 杨四郎:“怎么?莫非展大人也懂画?” 展昭倒是十分实诚,“让我鉴赏这画如何高明,大概是说不上来的。”只是这画里的人和竹林,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杨四郎:“什么事情?” 展昭:“我说了你也未必清楚。” 杨四郎:“” 这时,杜筱宁的目光已经从画上移开。 她抬眸,恰好遇上展昭的视线。 四目相对,展昭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幅画,让我想起村民说他们看到李命贵时的场景。” 杜筱宁微笑,“我也是。” 杨四郎:???? 杨四郎一脸懵逼。 杜筱宁看着杨四郎一头雾水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说不定,你真的被人坑了。” 杨四郎:“不可能。” 杜筱宁不与他争辩,领着他往后花园走。 三人在银杏树下的藤椅落座,杜筱宁跟杨四郎说起昨日墨香居竹林的一场大火。 其实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竹林虽然烧了,但没有造成伤亡。 王明权死里逃生,觉得自己是吉人天相,似乎也并没有非要逮着谁为此负责的意思。 在场的村民都说看到李命贵离开后又回去了,可谁都只是看到了那人身材衣着与李命贵差不多,压根儿没跟那人打照面。 杜筱宁有读心术,她知道竹林的火不是李命贵放的。 展昭觉得李命贵不可能纵火,因为李命贵没有动机。 杜筱宁已经在桌上摆上了茶具,旁边的小火炉正在烧水。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徐声说道:“这个纵火案有些蹊跷,看似是冲着王明权而来的,可纵火者既然知道昨日是王明权要去墨香居的时间,定然对王明权的行程颇为了解。若是他想一把火烧死王明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纵火前定会确认王明权是否在墨香居中。” 展昭点头,接过她的话,“王明权带着十几号门客和仆人到墨香居,动静不可能不大。昨日墨香居竹林半点动静都没有,纵火者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杨四郎默了默,无奈说道:“我知道你们俩醉心查案,可墨香居着火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有趣的事情那么多,为何要让我听你们讨论案情?” 杜筱宁偏过头,那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笑道:“墨香居着火了,跟你确实没什么关系,可说不定,跟你带来的画有关系呢?” 杨四郎闻言,顿时没好气,“扯淡。” 说起来,是有点扯淡。 因此杜筱宁也没多说什么,她只手托着下巴,笑道:“是我和展大人看到你带来的画像,感觉像极了墨香居竹林起火前的某个场景,或许只是巧合。” 说着,杜筱宁指了指杨四郎放在身侧的画卷,问道:“蓬莱客的画向来难求,好的赝品同样难求,你带给我看到的这两幅画,不论真假,都价值不菲。怎会这样巧,都让你得了呢?” 第42章 觅芳踪05 “展大人,你不着急吗?” 杜筱宁那么一说, 杨四郎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杨四郎难得虚心,不耻下问:“依阿宁看呢?为何这两幅画,都让我得了?” 顿了顿, 他又笑着说:“难道此人早就知道我有求于你,又知道你喜欢收藏名家书画,因此特别将这两幅画卖给我,好让我拿这些画来讨好你?” 杜筱宁汗颜, “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来讨好的?” 杨四郎:“我心悦李贞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这不得指望阿宁在李姑娘跟前为我美言几句么?” 兜来兜去, 又兜了回来。 杜筱宁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 忽然问杨四郎:“这画是谁卖给你的?” 杨四郎:“怎么?你要找他?” 杜筱宁点头。 杨四郎弯着眼眸:“藏金阁的卢掌柜啊。他充其量只是个中间人, 你想要找到画者, 或许得费些心思。” 藏金阁的卢掌柜, 不仅跟杨四郎的关系好, 跟三公子的关系, 也是极好的。 听了杨四郎的话,杜筱宁就让人去给卢掌柜下了帖子,邀请卢掌柜到百味书斋喝茶赏银杏。 卢掌柜应邀到了百味书斋, 见了杜筱宁,便笑着上前,“好些日子不见, 三公子安好。” 杜筱宁弯着凤眸,“确实好些日子不见, 我近日得了一些话本,寻思着卢掌柜或许会感兴趣,便请您过来看看。” 卢掌柜一听杜筱宁的话,并没有感到很欣喜。 因为上一次杜筱宁拿了他喜欢的话本去藏金阁, 是打听虾须镯的买者。 说起那事,卢掌柜至今都还觉得有些后怕。 虾须镯的主人,牵扯到问仙楼一事,前两个月是传得满城风雨的,又是庞太师的小舅子,又是前兵部侍郎的爱妾涉及之人,无不都是在汴京的权势之人,虽然有人已经伏法,但难免有漏网之鱼逍遥法外。 卢掌柜很担心哪天走漏了风声,得罪了哪个他得罪不起的权贵,那真是随便就够他喝一壶的。 果然,三公子招呼卢掌柜就坐之后,就直奔主题。 杜筱宁:“不瞒卢掌柜,今日请您来,一是想让您看看我最近新得的书稿,二是我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卢掌柜闻言,笑了。 他捋着嘴边的胡须,无奈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莞尔,“三公子本就贵人多事忙,到了开封府后,更是忙得不见人影。昨日收到三公子送来的帖子,我便觉得诧异。三公子不必客气,有事请说。” 杜筱宁拿出杨四郎给她的画卷。 画卷展开,卢掌柜愣住。 卢掌柜惊讶道:“这是蓬莱客的画。” 杜筱宁瞅了他一眼,“哦?” 卢掌柜摸爬滚打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不像杜筱宁那样会读心,但身为藏金阁的掌柜,他揣摩人心的功力并不差。 他一见杜筱宁展开的画卷,便十分了然地说道:“我卖给杨总督的画,并不止这一幅。画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受人所托。” 杜筱宁微笑,“卢掌柜受谁所托?” 卢掌柜也是面露微笑,慢条斯理地跟杜筱宁打太极,“三公子真是幽默,对方若是想让人知道他是谁,又何必将画托付于我,让我为他卖出呢?” “卢掌柜说的在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该要怎么办呢?” 两人都面带笑容,语气也是跟春风化雨似的,十分和气。 卢掌柜端起茶盅,静静喝茶。 杜筱宁看着院子里的满地金黄,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她像是跟卢掌柜闲聊似的说道:“杨总督喜欢收藏书法名画,不过是一时兴起。蓬莱客名声在外,一画难求,你这两幅能以假乱真的好画,能找到更好的买主。” 卢掌柜闻言,笑了。 “有时好画也挑人,恰好,杨总督就是那个有缘人罢了。” 杜筱宁挑眉,清亮的凤眸看向卢掌柜,“你说的有理,但我不信。” 卢掌柜:“” 卢掌柜心想岂止是你不信,我也不信。 裴知退让人送上点心,说是李府的厨子特别做了送来的。 杜筱宁笑着招呼卢掌柜:“卢掌柜,来尝尝这些点心,是李贞姑娘家的厨子做的,外面找都找不到的好东西。” “李姑娘?可是杨总督心悦的那位姑娘?” 说起李贞,杜筱宁的神色便是要笑不笑的,“唔,可不是么?” 卢掌柜微微颔首,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走神。 杜筱宁见状,挑了挑眉,然后她听到了卢掌柜的心声。 传言不假,李贞跟三公子的交情非同一般。 朝云神机妙算,早就猜到杨总督得了画卷之后,会送给三公子。 杜筱宁想再往下听,卢掌柜心里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 杜筱宁默默地端起茶盅,心想朝云是何方神圣? 汴京这么大,她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但能进出藏金阁的,非富即贵,她怎会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呢? “朝云啊,朝云你都不认识?” 杨四郎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折扇。折扇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盛满了戏谑之意的眼睛,笑道:“阿宁到了开封府当差之后,好似就不曾去过芳华楼了呢。怎么?当真是要洗心革面了吗?” 杜筱宁并不生气,转眸笑道:“曾经说要牡丹花下死的四郎君,如今都要心系在一人之上,我要痛改前非,从此不再令义父为我操心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啊。” 杜筱宁性情温柔体贴,从不爱令人难堪。 但杨四郎与她相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在口头上占到便宜。 杨四郎将折扇拿下,微微一哂,“朝云你不认识,芳华楼的芝画姑娘 ,你可听说?” “芝画姑娘?那自然是听说过。虽然不曾有幸见过芝画姑娘的芳容,但也听说她有沉鱼落雁之容,才到芳华楼三天,就被王明权赎身了。” “芝画的本名,就叫朝云。” 杜筱宁愣住。 杨四郎将手中折扇合起,“朝云是她从前的名字,阿宁知道的,芳华楼里,总是有着太多的伤心事。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面对过去,从芝画到芳华楼的那一刻起,世上就再无朝云。” 杜筱宁微笑着问道:“若世上再无朝云,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朝云就是芝画呢?” 杨四郎哈哈大笑,朝杜筱宁眨眼,“因为我跟别人格外不一样啊。” 格外不一样? 杜筱宁神色要笑不笑地看了杨四郎一眼,语气凉凉地说道:“是啊,就你跟别人格外不一样。” 杨四郎挑眉,手中折扇指了指杜筱宁,“阿宁,你这语气,是在嫉妒我?” 杜筱宁点头,“嗯,是啊,我嫉妒你。” 这可出奇了。 杨四郎不由得朝杜筱宁的方倾身,露出两排白牙,“怎么?嫉妒我英俊潇洒人缘好?” 杜筱宁微笑:“嫉妒你人傻钱多还阴沟里翻船。” 杨四郎:“” 岂有此理?! 杜筱宁想,陷入情网的人,或许真的很容易变笨。 杨四郎平时那么心机精明的人,就这么被朝云利用了。 王明权的墨香居起火了。 朝云是王明权的爱妾,她通过藏金阁的卢掌柜,将两幅疑似是蓬莱客真迹的画,卖给了杨四郎。 杨四郎跟她关系说不上好,但说话也算投机,能玩得来。 对于这些生在锦绣丛中的世家子弟,说话投机玩得来的人多的是,可偏偏杨四郎心悦李贞却求娶无门,想通过她来曲线救国 这些事情,怎么会就都这么凑巧呢? 杜筱宁只手支着下巴想了半晌,目光落在杨四郎留下的两幅画上。 “这如果是蓬莱客的真迹,端王得了,肯定会很欢喜。如果不是,他也会喜欢。假的真不了,但假的,未必就会比真的差。” 杨四郎离开百味书斋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留下一番话。 杜筱宁将其中一幅画拿起来打开,心想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她并不是那么想知道这画到底是不是蓬莱客的真迹,她只想知道朝云费这么多周折找上门来,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展昭到百味书斋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杜筱宁坐在金黄色的银杏树下,端详着画卷的模样。 黄昏的阳光柔和,洒在她的身上,她眉眼如画,神情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画卷。 看上去宁静而美好,令展昭停下了脚步,不忍上前去破坏那画面。 只是展昭没能看多久,因为杜筱宁很快就察觉了他的视线。 杜筱宁见到了昭展并不意外。 这两天展昭一得空就往她的书斋跑,她会觉得意外那才叫怪了。 展昭正看着杜筱宁,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杜筱宁的视线。 他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想挪开目光又觉得那显得他做贼心虚,便迎着杜筱宁的目光走过去,“在看什么呢?” 杜筱宁将手中的画卷展示给他看。 展昭在杜筱宁对面的藤椅坐下,“你昨日不是说要与藏金阁的卢掌柜喝茶赏银杏么?” “嗯。”杜筱宁将手中的画卷收好,给展昭倒了一杯热茶,“卢掌柜茶喝了,银杏也赏了。” 展昭接过杜筱宁递过来的热茶,抬眸看向她,“可有收获?” 收获当然是有的。 但卢掌柜没说出来,她也不能说。 于是,杜筱宁摇头,“没有。” 展昭听她说没有,没有再追问。 倒是杜筱宁,看了他两眼,忽然说道:“展大人,你不着急吗?” 展昭:??? 展昭一头雾水,“我为何要着急?” 杜筱宁清亮的眸子与他对视着,笑着说:“展大人若是不着急,为何这几日得了空就来书斋与我讨论案情?” 展昭:“” 第43章 觅芳踪06 “三公子,我有事相求!” 案件的进展如何, 展昭其实真的不太着急。 根据他和杜筱宁了解的情况,纵火的人不可能是李命贵,没有足够的证据, 开封府不会随随便便冤枉任何一个人。 墨香居起火一案,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展昭在开封府的时候,也跟公孙策讨论过,他们觉得纵火者并不想谋财害命, 他只是想引起某种程度的关注。 至于纵火者为什么会想得到关注, 还有待调查。 没有线索, 就无从调查。 墨香居这个事情, 也不能说是没有线索, 不还有杜筱宁手里的那幅画卷吗? 展大人以查案为名, 到书斋主要是想见一见三公子。 展大人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那是不能明说的。 于是, 他一副淡定的模样, 徐声说道:“不着急,案子也是要查的呀。” 杜筱宁笑了笑,“我以为展大人一天到晚往书斋跑, 是想来看看我呢。” 展昭:“” 实情是这样没错,但他能说吗? 展昭想起那个梦,梦里杜筱宁被打得奄奄一息, 眼神冰冷,说恨他。 那样的内心折磨还是他一个人受就好。 于是, 展大人以十分淡定的目光,看了三公子一眼,一副“你想多了”的神情,微微一哂, “想什么呢?” 杜筱宁低头喝茶,说:“能想什么呢?不过是以为展大人到书斋,只是想找我说话喝茶呢。” 展昭闻言,顿时哑然。 片刻之后,杜筱宁又悠悠叹息,“人生果然是知己难求啊。” 展昭:???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时机。 杜筱宁抬头,朝他笑道:“展大人说的对,不着急,案子也是要查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画卷展示看展昭看,“我觉得这幅画并不是偶然,或许我们可以慢慢等。” 展昭一怔,也笑了,“连三公子都不能从卢掌柜哪儿打听到消息,除了等,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朝云的事情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杜筱宁暂时也整不明白这个王明权的爱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整天都围着朝云和蓬莱客的事情转,她不觉得累,却有些意兴阑珊。 杜筱宁干脆跟展昭坐在风水池边上喝酒。 秋风虽有凉意,但也不冷。池边的灯笼倒映在湖面上,风吹过,波光荡漾。 展昭在外面跑了一天,此刻坐在百味书斋的后院里,心里充满了宁静。 他其实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江湖闯荡十来年,又在朝中为官,江湖之远,朝堂之上,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似乎甚少有这样宁静的时刻。 展大人靠着藤椅的靠背,手里拿着一壶杜筱宁给他的桂花酿。 这种酒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腻了,不过因为此刻心境特别不一般,所以那过分甜腻的桂花酿,也像极了人间佳酿。 “筱宁啊,你打算一直在开封府待着吗?” 已经入夜的开封很安静,书斋的后院也很安静。 杜筱宁靠着藤椅,半眯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 “嗯。” “你打算一直在开封府待着,我很高兴。不过——”展昭的话语一顿。 杜筱宁侧首,看向他。 展昭的语气有些无奈,“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总是带着寿风擅自行动了。像上次在问仙楼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 说起问仙楼,杜筱宁倒是笑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的事情,我虽然能理解,但你太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儿。” 深夜私探民宅在前,又有潜入问仙楼在后,展大人觉得三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面临危险时自保能力几乎为零,做起这些事情却很理所当然。 展大人有些忧心忡忡。 杜筱宁一直在开封府待着当然是好的,他心中喜欢一个人,虽然得不到,但是能天天见到,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兴之余,他又忍不住担心。 杜筱宁插手的案子,好像都不简单,甚至能牵扯到朝堂高官之流,虽然有刑部尚书杜若渝给他当靠山,但也容易被人盯上。 天子脚下,看似一片太平。 可在黑暗深处,有多少生命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 展昭神□□言又止。 杜筱宁望着他,语气有些郁闷:“展大人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展昭连忙解释:“我没有对你不满意,只是觉得有时你做的事情有些危险。不过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有什么案件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都与你一起。万一遇上什么高手,我也能保护你。” 话题一转,就转到以后出门查案,就由展大人保护三公子上了。 “啊?查案这么危险,我又这么弱,跟展大人一起,会拖后腿的吧?” “不会。” 杜筱宁将拿在手里的小杯子放下,侧首望向展昭。 红灯笼的光映进她含笑的眸子,分外动人。 三公子眼眸弯弯,声音也带笑,喟叹着说道:“展大人,你怎么就对我这样好呢?” 展昭看着杜筱宁的笑颜,心想这点好算什么?我以后只会对你千倍百倍地好。 四下无声,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 在洒满了月光的风水池边,两个年轻人相对无声。 无声,胜有声。 两日后,杜筱宁在离芳华楼不远的湖上泛舟,巧遇王明权的爱妾朝云。 朝云坐在船舱内,让丫鬟隔船相请。 朝云找上门来,杜筱宁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以这种方式找上门来。 湖上虽然没什么人,可光天化日,她一个已经有了主的人,找“名声”在外的三公子做什么? 不怕坏了自己的声誉? 朝云似乎早就想到杜筱宁的疑虑,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 “郎君曾与妾说过,他虽不常见三公子,但三公子不是外人。相请不如偶遇,三公子可愿意与朝云一聚?” 不是外人? 谁跟王明权不是外人了? 是了,王明权的女儿嫁了寿王,是寿王妃。她在端王府的时候,也是曾经见过寿王的。 沾了点关系,便不是外人了? 杜筱宁可不这么认为。 但对方话都这么说了,她也在等着鱼儿上钩,哪能不去呢? 杜筱宁笑了笑,让人将船靠近朝云的船。 船舱的帘子已经高高挂起,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的朝云站在其中,见到杜筱宁,微微一笑,朝他服了服身,“三公子。” 杜筱宁还了礼,两人相对而坐。 两人并不相识,初次见面,杜筱宁不想套路,只是坐着静静喝茶。 两人各怀心思,说不上一见如故,杜筱宁平日分给姑娘家的温柔体贴,此刻却是一点都不愿意分给朝云。 瓜田李下,朝云是有妇之夫,虽说船舱的帘子高高挂起,他们并无苟且之事,但杜筱宁也不想把气氛弄热络。 朝云打破安静,“三公子。” 杜筱宁眼皮微微一掀看向她。 “听闻三公子很喜欢蓬莱客的画作,我有一幅蓬莱客的真迹,三公子可有兴趣?” 杜筱宁的目光定在朝云身上片刻,笑了一声,“其实并没什么兴趣。” “那端王呢?他也没有兴趣吗?” 杜筱宁以不变应万变,嘴角仍旧噙着笑意,“端王感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要是觉得他感兴趣,你找他就是,找我做什么?” 朝云转着茶杯,沉吟了片刻,然后将茶杯放下。 她拿起放在旁边的画卷展开,侧首看向杜筱宁,“三公子,你觉得这画如何?” 杜筱宁状似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画卷上,“咦”了一声。 朝云的面上便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掩饰得极好,稍瞬即逝。 杜筱宁抿了一口茶,脸上的笑意敛去,“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画挺好,与我手中的两幅画应该是同一个画者。那两幅画,是杨四郎送给我的。” 朝云神色惊讶,“真的吗?好巧。” 杜筱宁睨了她一眼。 朝云说:“或许,是我与四郎君一般,与蓬莱客有缘吧。” 杜筱宁不想再迂回,“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朝云。” 真是朝云。 杜筱宁手中的茶杯放下,清亮的眸子看着朝云。 朝云被她看得心里发怵,“三、三公子。” “你跟藏金阁的卢掌柜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 “杨四郎的画,是藏金阁的卢掌柜卖给他的。我向卢掌柜打听卖者何人,他只说受人所托,却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朝云的脸色微凝,她并没有任何惊慌的情绪,她表现得,好像她早就预料到此刻发生的事情。 “夫人,墨香居的那把火,是你让人烧的吧?” 朝云与杜筱宁对视着,笑道:“三公子真爱说笑。” 杜筱宁有耐心,脾气也好,那并不意味着她乐意被人算计利用。 杜筱宁的语气仍旧温和,说的话却不算温和。 “我是不是在说笑,夫人心中有数。你大费周折,让卢掌柜把画卖给了杨四郎,又算准了杨四郎会把画拿来给我,不会只是为了这样与我打哑谜的吧?” 朝云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说。 杜筱宁不想再多费口舌,双手按在桌面上就要起身。 朝云见状,有些急了,伸出一只手按在杜筱宁的手背上,“三公子,别走!” 杜筱宁:“” 她的目光落在朝云的手上,然后再看向朝云。 朝云方才还端着的高人范儿此刻荡然无存,她神色有些着急,牙齿咬着下唇,似是陷入了两难。 杜筱宁将她的手拿开,她又缠了上来。 朝云的手紧紧地按在杜筱宁的手背上,“三公子,我有事相求!” 第44章 觅芳踪07 “展大人,赶紧带我走!” 朝云找杜筱宁, 确实有事相求。 她是蓬莱客的义女,十年前被离开汴京的蓬莱客收养,取名朝云。 “义父说, 他有一个女儿,在汴京走散了。他在汴京辗转了一年多,却一直没能找到她。” 蓬莱客本姓彦,女儿叫彦晚晴。 父女失散的时候, 彦晚晴二八年华, 正是一个少女最好的年华。 杜筱宁:“你想要找你的姐姐?” 朝云点头, “我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 可我一个女子, 在汴京举目无亲, 没有人会愿意帮我。” “我见过义父画的姐姐, 她长得很好看, 当年她与义父失散, 或许是因为有人在偷偷觊觎她。可是义父一直不愿多说跟姐姐失散的事情,他经常会喝醉,醉了之后, 便会作画,画的都是姐姐,一幅又一幅, 每次画完,他都不满意, 便又烧了。” “义父临终前,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在船舱里坐得久了,朝云似乎有些冷。她双手捧着那杯热茶,一口一口, 慢慢地将杯里的热茶喝尽,杯子却没放下。 她抬眸看向杜筱宁:“三公子,实不相瞒,我到汴京已经一年多了。” 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 她想要找到姐姐,能凭什么呢? 芳华楼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消息灵通,她只好到芳华楼去。 夏天的时候,问仙楼一案轰动汴京。 其中破案的关键人物,便是眼前三公子。 “墨香居的火是我让人放的,跟李命贵没什么关系。别人看到的李命贵,不过是我请的人,凑巧就打扮得跟他一样而已。” 杜筱宁:“你觉得这样能引起开封府的注意?” 其实这种方式很笨拙,王明权是茶商,商场之上,多的是看他不顺眼的人。 女儿是寿王妃,确实一般人招惹不起。 但汴京那么大,墨香居又在城外,被人一把火放了,找不到纵火者,也是正常的事情。 开封府能耐再大,也不至于能海底捞针。 而这时候,杨四郎给她送来了蓬莱客的画。 杜筱宁问道:“杨四郎的那两幅画,是你画的?” 朝云默默点头。 杜筱宁:“你能通过藏金阁找上杨四郎,何不直接来找我?” 朝云咬了咬下唇,“没有墨香居的那场大火,我直接来找三公子,说希望三公子能助我找回姐姐,三公子便愿意帮忙了吗?” 杜筱宁忍不住笑,她说:“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是有了墨香居那场大火,我也不见得愿意帮忙。” “你让人烧了墨香居,又自己送上门来找我。开封府既然要查墨香居起火之事,如今纵火者都在我眼前了,我完全可以将你缉拿归案。” 朝云:“”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不会的,三公子并不是这样的人。” 问仙楼的案子,她打听过的。 王明权说了,问仙楼的案子能破,关键是杜筱宁。还有不久前李府的命案,也是眼前这位杜筱宁协助破案的。 王明权曾在私下戏言,说刑部尚书的义子杜筱宁天生多情,见不得姑娘家受苦。 哪家姑娘若是有冤情,若是有苦衷需要相助,找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杜筱宁望着朝云,她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即便失态,也是我见犹怜。 杜筱宁睨了她一眼,“墨香居起火之事,你自己去开封府投案。” 朝云:“” 杜筱宁站起来,走出船舱。 湖面清风徐来,阳光下波光粼粼。 杜筱宁回头看了一眼朝云,她也站了起来,那双眸子望着杜筱宁,“三公子,你竟真的冷血至此吗?” “一码归一码,夫人,李命贵还有开封府,你如今该做的,应该是还他一个清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船已经快要靠岸。 杜筱宁看过去,只见在岸边的垂柳下,站着一个蓝色的颀长身影。 一看,就知道是展大人。 杜筱宁望着展昭地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朝云咬唇,看着杜筱宁后背,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杜筱宁听到了朝云的声音。 “三公子。” 杜筱宁还没回头,就感觉后背被人用力一推。 她后背猝不及防地受力,整个人重心不稳。 杜筱宁:“!” 她不谙水性,这下完蛋了! 杜筱宁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噗通”一声响,那是她落水的声音。 展昭从开封府出来,就去百味书斋找杜筱宁。 裴知退说杜筱宁今天去游湖了,展大人一听,不由得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他忙进忙出十分操劳,三公子却悠哉悠哉去游湖。 裴知退似乎是看穿了展大人的心情,笑着说:“展大人是不知道,三公子还没去开封府的时候,除了在书斋待着,便是游湖逛芳华楼,只是去了开封府之后事情太多,又要兼顾书斋,才少去了而已。” 展昭只是听着,没说话。 裴知退看了展昭一眼,又嘀咕着说:“三公子不谙水性,却总是喜欢去游湖,万一失足落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展昭闻言,眉头微皱了下,随即与裴知退告辞。 大概是裴知退真的是乌鸦嘴,展大人到湖边才找到杜筱宁所在的船只,招呼都还来不来打,就看到杜筱宁落水的那一幕。 在湖边的展昭心中甚至来不及有任何情绪,人已经从湖面掠过。 他将掉落湖里的杜筱宁捞起来,一只手臂横在杜筱宁地腰间,另一只手中的佩剑已经出鞘,剑锋直指朝云。 只见他面色冷峻,声音无情,“谁给你的胆子暗算开封府的人?” 朝云脸色青白,却没顾上害怕。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展昭指向她的剑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杜筱宁身上,“三公子,你、你” 朝云的语气颤颤巍巍,快要说不出话来。 展昭低头,正想问杜筱宁有没有事。 然而他一低头,也惊住了。 被他搂在怀里的杜筱宁此刻头发已经散落,十分狼狈。身上的衣物都贴在身上,因为落水时挣扎过的缘故,衣襟稍稍敞开,露出一片白玉似的肌肤,原本遮住喉结的衣领也已经松开。 展昭:“” 这哪里像是三公子? 变故开得猝不及防,杜筱宁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她整个人躲进了展昭的怀里,轻声催促:“展大人,赶紧带我走!” 展昭这才勉强回神,搂紧了杜筱宁。 然而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剑锋又指向朝云的喉间,“今日之事,你若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便要了你的命。” 朝云被他剑锋一指,吓得后退了两步。 而此时,展昭的剑锋又进一寸。 他看向朝云的目光冰冷且充满威压,厉声低喝:“听清楚没有?!” 朝云花容失色,连连点头,“听、听清楚了!” 展昭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答,随即施展轻功,带着杜筱宁离开。 朝云看着展昭和杜筱宁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被惊动的船家和侍女站在朝云身后,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朝云邀请刑部尚书府上的三公子一同游湖,也没听到两人有什么争执,就被杜筱宁落水的动静惊动了。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公子衣衫不整的藏在展大人的怀里,而展大人则一身杀气地剑指朝云。 两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惊呆了。 回过神后,不由有些后怕。 三公子不仅是开封府的人,还是刑部尚书的义子,如今在他们的船上落水了,他们脱得了干系吗? 侍女忍不住上前两步,“夫人?” 朝云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侍女:“何事?” 侍女:“三公子怎么会落水里?” 说起这个,朝云心乱如麻。 她一时冲动,将杜筱宁推落水中,如今后患无穷。她既懊恼又害怕,她闯下这样的大祸,王明权还能容下她吗? 侍女见她久久不回,不由得又喊了一声。 “夫人。” “别喊我!”朝云皱着眉头轻斥一声。 侍女见状,顿时静若寒蝉,立在一旁。 朝云:“”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稍稍调整呼吸后,才恢复了镇静,徐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三公子说在船舱里坐着太闷了,要出来看风景,我便陪他一起。他落水的时候,我正被湖边钓鱼的老人家吸引住了目光,不知他如何落水的。想来是不小心脚滑,才会失足落水吧。” 湖边确实有老人垂钓,但侍女将信将疑。 朝云也不想跟侍女多说什么,她转过身,看着湖面,跟侍女说道:“让船家别傻站着了,赶紧靠岸!” 然后她得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名声在外的三公子,都说他芝兰玉树似的,年少时曾在端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她听王明权说过,端王好男风的事情,就是在三公子还在端王府的时候传出来的。 想到杜筱宁方才躲在展昭怀里的场景,朝云不由得眯了眯眼。 谁能想到,三公子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呢? 这事情,端王知道吗? 第45章 觅芳踪08 只是他十分想知道在她的心 展昭带着杜筱宁离开湖边, 直奔杜府。 走到中途,却听到杜筱宁问道:“展大人,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展昭目不斜视, 看着前方,“回杜府。” 杜筱宁:“” 杜筱宁一阵沉默。 展昭没得到她的回应,不由得有些纳闷,“怎么?” 杜筱宁这才慢吞吞地说道:“展大人, 我如今这般模样, 你将我送回义父家中, 你觉得好吗?” 展昭:“” 展昭终于没忍住低头, 看了一眼杜筱宁。 大概是因为身上衣裳都湿透了, 怀里的人有些发抖。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唇色也苍白, 却露出一个莞尔又无奈的笑容, “实不相瞒, 展大人若是这般将我送回杜府,可不好脱身。” 展昭心想有什么不好脱身?不外乎就是被杜尚书打一顿? 忽然之间,他想起第一次他从李府将杜筱宁送回杜府时, 被杜若渝碰见的场景。 那时杜若渝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老父亲恨不能将他的手剁下来似的。 他一直在纳闷, 杜尚书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才恍然大悟。 展昭倒是不怕被杜尚书碰见, 就是杜筱宁如今这模样,他不太乐意让旁人看到。 展大人脑子转得很快,动作更快。 他脚步一顿,随即转了个方向, 跟杜筱宁说:“那我先把你带回我家,可好?” 杜筱宁笑叹了一声,“好吧。” 大概是因为身份已经败露,她懒得再用先前的声线,直接用了本音。 展昭听到她的声音,又愣了一下。 杜筱宁:???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展大人,声音是可以伪装的。” 展昭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杜筱宁回了自己那三进的宅子。 因为杜筱宁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不能让她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裳,那会受凉。 难道要问霍婶借一套衣裳?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跟霍婶说杜筱宁是姑娘吗? 展昭的衣裳穿在杜筱宁身上,无疑是太大了。 少年寿风的衣裳或许将将好。 展昭站在寿风的房门前,心想是进去拿一套寿风的衣裳还是怎么办?可是想到寿风的衣服一年一换,今年的新衣裳都穿过了,最终还是打消了主意,拿了一套自己的新衣裳送去客房给杜筱宁。 杜筱宁看着眼前或许宽大的衣裳,有些哭笑不得。 但非常时候,就先将就着吧。 她将展昭送来的衣服穿上,将散落的头发扎了起来,就开了房门。 一直站在房门外等待的展昭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他见到杜筱宁,不由得怔住。 其实杜筱宁除了身上的衣服,并没有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展昭知道了她的本面目,从她开门的那一刻,就觉得她与平时特别不一样。 一颦一笑,好似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似的。 展昭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杜筱宁暴露了身份,原本心里还有点尴尬的。 可当她看到展昭的模样时,那点尴尬顿时就荡然无存。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展大人那强作淡定的模样,看上去比她这个暴露身份的人,更不自在些。 杜筱宁忍不住笑了。 展昭挑眉:“你笑什么?” 暴露了身份,就这么高兴? 杜筱宁走出去,站在展昭的身旁。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逗猫似的跟展昭说道:“没什么,只是暴露身份的人是我,展大人紧张什么呢?” 展昭:“” 展昭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静,“紧张?与其关心我紧不紧张,三公子不如想想后面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吧。” 唔,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杜筱宁并不想解释,可是展昭知道了,朝云也知道了。 像过去那样顶着三公子的身份到处逍遥的日子,仿佛到头了。 杜筱宁心里有些苦恼,也有些不痛快。 她默了默,然后轻声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觉得用三公子的身份比较方便。” 虽然在展昭看来,不管杜筱宁说什么,都不会奇怪,但他没想到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他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内心的纠结。 忽然之间,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怅然。 杜筱宁冰雪聪明,心如明镜似的。这些日子他的踌躇和纠结,她大概都看在了眼里。 他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的时候,杜筱宁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展昭情绪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问:“后面你打算怎么办呢?” 杜筱宁睁着那双过分好看的凤眸,眼巴巴地看着展昭,问道:“如果我想继续留在开封府,展大人会帮我保守秘密吗?” 展昭:“会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杜筱宁毫不意外。 她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多谢展大人。” 展昭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用谢。” 杜筱宁见状,终于不再逗他。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至于语气却变得凝重,“以后怎么办,还没想好。我答应过义父,如果身份败露,以后会用姑娘家的身份生活。” 也就是说,刑部尚书的义子,或许会不复存在。 由于杜筱宁身份暴露地过于突然,展昭一时间,难以理清。如今两人安静下来,他倒是能冷静地想事情的前因后果。 对于杜筱宁的身份,杜若渝无疑是知情的,否则,这些年来,他对杜筱宁不会放任自流,因为杜筱宁确实是个非常聪明且优秀的人。 正是因为杜筱宁是女流之辈,在当今世道立足过于惊世骇俗,所以杜若渝便放任她女扮男装。即便是靠着刑部尚书这座大山进了开封府,杜筱宁不过也是在书楼是整理卷宗,并没有过分出格的行为。 当杜筱宁是三公子的时候,展昭觉得什么事情放在她身上,似乎都理所当然。 可当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时候,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放在她身上,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一时间,展昭很难理清此刻心中的感觉。 既然理不清,那就不要理。 展昭想起刚才在船上的那一幕,终于后知后觉地问:“在湖上是怎么回事?你怎会落入水中。” 杜筱宁有些惊讶,“你没看到?” “我看到那个女子从船舱走出来,她走到你身后,你便落水了。你们离岸边较远,我目力比常人要好,但也看不清你们在做什么?但你站得好好的,不会无故失足落水,想来是她暗算你。” 杜筱宁点头,“是她推我落水的。” 展昭眉头微蹙,“她为何要推你落水?” 杜筱宁:“因为我不帮她。” 展昭:??? 杜筱宁:“展大人可知那女子是何人?” 展昭摇头,“那女子是何人我不清楚,但船是茶商王明权家的。” “船确实是王明权家的,那个女子,是王明权新娶进府里的爱妾朝云。展大人还记不记得四郎给我的那两幅画?” 展昭点头,“记得,她跟那两幅画有关系?” 杜筱宁没有否认,“那两幅画是朝云画的。” 展昭想起其中一幅画,是画中人站立在竹林外,静静看着起火的竹林。他和杜筱宁看到那副画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画画之人是知道墨香居起火之事的。 只是他们当时以为是巧合。 如今看来,不是巧合。 展昭:“这么说,墨香居的火是她让人烧的?” 杜筱宁:“不错。” “她是王明权的新宠,我虽不出入芳华楼,但也听说王明权一掷千金为红颜,她为何让人烧了墨香居?” 杜筱宁微笑,“女人心,海底针。许是她厌烦了王明权,想烧死他呢?” 展昭无语地看了杜筱宁一眼,“女人心,海底针?” 杜筱宁看回去,“看我做什么?都是这么说的呀。” 展昭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嗯,或许吧。可她既然安排了人去烧墨香居,又何必在王明权出行前夕,装病将他留在府里呢?那么想他死,直接让他带着门客在墨香居,让大伙将他们烧成灰烬不好么?” 杜筱宁:“或许她临时反悔了呢?” 展昭笑了,说起案件,他显得格外放松,他睨了杜筱宁一眼,说道:“我看着,很好骗吗?” 杜筱宁:“不怎么好骗。” “既然不怎么好骗,你还不将事情的缘由告诉我?” 杜筱宁将朝云是蓬莱客的义女之事告诉展昭,“她到汴京,是为了找蓬莱客多年前失散的女儿。她让杨四郎送了两幅画给我,又放火烧了墨香居,是想通过此事引起开封府的注意。” “引起开封府的注意之后呢?” “她希望我们能帮她找到蓬莱客的女儿,我被她那样算计,心中不痛快,因此并没有答应要帮她。唔我还让她先到开封府投案,还李命贵清白。她大概是一时恼羞成怒,想把我推下湖里淹死吧。” 展昭眉头紧皱,“你不懂水性,在船上的时候就不该冒险让她到开封府投案。你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危,让人怎么放心?” 话一出,展昭便愣住了。 要是平时,其实都没什么的。 如今杜筱宁的女儿身一旦暴露,从前看似十分正常的话,如今说出来,好像便是超越了界限,十分孟浪。 展昭抬手掐了掐眉心。 心上人是女儿身,他不是断袖,再也不用担心杜筱宁会因为他的喜欢而被杜尚书打断腿了,可他心里,怎么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呢? 在许多个夜晚,他曾经幻想过如果杜筱宁是女儿身的话,那该多好? 他定会欣喜若狂。 如今杜筱宁真的是女儿身,他等待了许久,那欣喜若狂的心情并未如期而至。 杜筱宁不知展昭内心曲折,朝展昭笑道:“朝云倒不见得是真心要害死我,那时候应该是乱了阵脚,怕开封府要拘她归案,失了自由,就再也无法找到姐姐了吧。” 展昭双手背负在后,默默点头。 杜筱宁眼眸微转,转身与展昭相对而立,“展大人。” 她的声音,并非是平时惯用的温润公子音,而是轻柔悦耳的本音。 “我以男子的身份出现在开封府,并无任何愚弄旁人之心。这世道,女子寸步难行,我不愿被困在闺阁,因此才以男子身份出现于人前。我对开封府的诸位大人,都是一片真诚的。” 展昭的黑眸映着光,垂眸看向杜筱宁时,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杜筱宁与他对视了片刻,轻声说:“展大人,你会怪我隐瞒身份吗?” 展昭摇头,“不会。” 他永远不会怪她。 只是他十分想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有没有特别之处? 哪怕一点点? 第46章 觅芳踪09 “我知道你未必会需要,但 思瑶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因无他,就是自从三公子出门之后,她的眼皮一直在跳。 别是有什么事情吧思瑶心里正嘀咕着, 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思瑶!思瑶!” 思瑶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却不见人。 “唉,我在这儿呢!” 少年的声音又从思瑶的头顶响起, 思瑶抬头, 就看到了坐在云起居围墙外面一棵大树上的寿风。 思瑶皱眉:“你好端端的, 为何不能从大门进来?非要在外面的树上喊?” 偷鸡摸狗似的, 像什么话?! 寿风闻言, 忍不住朝她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接着少年就像一只大鹏似的, 从树上跃下, 就从杜府外进入了云起居。 少年朝思瑶吐了吐舌头, 小声说道:“嘘,我怕杜尚书知道了。我哥让我来找你,千叮咛万嘱咐, 说不能让杜尚书看见。” “不能让郎君看见?”思瑶一听,顿时着急了,“是三公子又出了什么事情吗?他受伤了还是闯祸了?” “三公子没受伤也没闯祸, 就是有点倒霉。” 思瑶神色狐疑。 寿风伸手敲了敲思瑶的脑袋,说:“三公子掉进湖里了。” 思瑶:“什、什么?” 寿风:“我说, 三公子倒了血霉,掉进湖里了。幸好我哥在湖边将他捞了起来,如今三公子正在我哥家里歇着,他说我哥的衣服太大我的衣服又太破, 他穿不惯,让你赶紧收拾一套干净的衣物去给他。” 思瑶:“” 三公子掉进了湖里,还是被展大人捞起来的,她的身份还能瞒得住吗? 到了展大人的宅子,寿风被展大人挡在了院子外面,展大人本人也站在院子的大门外。 气宇轩昂的展大人朝思瑶微微颔首,徐声说道:“筱宁无事,只是落水了难免会有些寒气,霍婶已经熬过姜水给她喝。她的衣服都潮了,她又不乐意借穿旁人的衣服回家,只好劳烦寿风去请你收拾衣物带过来给她。” 思瑶想起不久前曾在开封府时,她要服侍三公子更衣的场景。展大人对自家三公子不放心锝很,出了什么事情,都恨不得三公子时时在他眼皮底下。那时候要不是三公子用了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展大人还想看三公子更衣,好确认三公子有没有其他受伤之处的。 如今展大人都摆出这避嫌的姿态了那三公子是姑娘的事情,想来是没瞒住。 展昭看了她一眼,又说:“思瑶,筱宁等你许久了,快去吧。” 思瑶只好赶紧进去,才进去就看见自家三公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模样很悠闲,头发是简单束起了,身上却是套着展大人的衣服。 她见了思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思瑶啊” 思瑶:“” 每次三公子这么喊她,都不会有好消息告诉她。 果然。 杜筱宁说:“展大人都知道了,你说怎么办?” 思瑶愣住,随即干巴巴地说道:“怎、怎么办?这个,三公子,展大人会负责吗?” 杜筱宁一头雾水:“负什么责?” “就、就、就是展大人知道您身份的事情啊!这么大的事情,他、他将你从水里捞起来,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想不负责啊?!” 杜筱宁顿时哭笑不得。 她站起来,走到思瑶跟前。 大概是一路急匆匆地跑来,她的小脸蛋白里透红的。杜筱宁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气定神闲地说道:“跟了我这样久,就这点出息?” 思瑶撇嘴,咕哝着说道:“就这点出息,思瑶想看到公子有个好归宿。” 杜筱宁拿过思瑶手里的衣服,走进了客房,“难道在杜府就不是好归宿了?” 思瑶跟着她走了进去,“在杜府是好,可公子总不能一直待在杜府。杜尚书也会年迈,等他老去,便不能护着公子了。” 思瑶上前,帮杜筱宁将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裳解下,她一边帮杜筱宁整理腰带一边问:“公子,你怎会掉到湖里去了呢?” 杜筱宁张开手,让思瑶将腰带绑好,随口说道:“跟人聊天,聊得不愉快,就被人推进湖里去了。” 思瑶皱眉:“公子跟人聊天,还有聊得不愉快的时候?” 杜筱宁笑着说:“是跟汴京城中茶商王明权的爱妾有关系。她的秘密被我知道了,她怕我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所以将我推下水。” 思瑶捂着胸口感叹,“公子到开封府之后,不是受伤就是落水,太危险了。” 杜筱宁没说什么,让思瑶看了看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后,就带着思瑶出去了。 展昭跟寿风正在院子的大门外站着。 两人一左一右,像是两尊门神似的排排站。 听到杜筱宁出来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 杜筱宁见到两人,不由有些纳闷:“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展昭:“等你。” 寿风:“我陪我哥。” 杜筱宁:“” 杜筱宁望向展昭,“展大人,我先告辞了。” 展昭点了点头,“嗯。” 杜筱宁笑了笑,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到展昭的声音。 “筱宁!” 杜筱宁停步,回眸看向他。 展昭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语气十分郑重,“我会负责的。” 杜筱宁顿时哑然失笑,“不要你负责。” 展昭神色淡定,那双黑眸跟杜筱宁对视着,“我知道你未必会需要,但我是真心的。” 杜筱宁微微一笑,“我知道,多谢展大人。” 杜筱宁带着思瑶离开。 展昭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杜筱宁的身影,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进院子里。寿风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展昭:“寿风,跟着我做什么?” 寿风:??? 寿风有些懵,“我等着和哥一起回开封府啊!” 展昭脚步顿住,静静看着他。 寿风被展昭那么一看,默了默,咕哝着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今日不想回开封府了,我自己回去。” 展昭看着少年离去的声音,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心累。 他想静静。 杜筱宁回了杜府,心里琢磨着该要怎么告诉义父,展昭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情。 可是怎么说才比较合适呢? 虽然杜若渝从来都不提,但她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快要成为义父的心病了。 杜筱宁在云起居没等来杜若渝,倒是等来了端王的亲卫青衣。 青衣虽然面无表情,言辞却十分恭敬,“王爷听说公子不小心落水了,让卑职来看看公子是否无恙。” 杜筱宁正在一棵桂花树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 她的手在花枝前比划着,头也不回地说道:“无恙。” 青衣:“” 杜筱宁还在比划,似是不知道该要剪哪一枝似的。 她拿不定主意倒没什么要紧的,可那锋利的剪刀被她拿在手里比划着,青衣有些担心。 青衣终于没能忍住,说道:“公子想剪哪一枝,告诉青衣便可。” 杜筱宁回眸,看了青衣一眼,将手中的剪刀交给他。 “你喜欢哪一枝就剪哪一枝好了。” 反正是剪了给思瑶做桂花糕的,做成吃的,哪一枝都差不多,反正都很想。 青衣微微颔首,像是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似的剪下几枝桂花交给杜筱宁。 在杜筱宁接过桂花的时候,他忽然问杜筱宁:“公子,您打算从此都不回端王府了吗?” 杜筱宁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看向青衣:“青衣,你觉得我如今过的不好吗?” 青衣抿了抿唇,“好是挺好的,可王爷希望公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公子离开王府的这些年,王爷一直都在关心您。” 杜筱宁一听这些话,就有些心烦。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听到不爱听的话就要暴走的少女。她现在在开封府,认识了一群既可爱又有正气的伙伴,身份瞒不住倒不要紧,她只是希望不会失去那些伙伴。 于是,杜筱宁捧着青衣给她的那些桂花,令着他到院子里坐下。 “青衣,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正常人的生活?难道我如今的生活,不正常吗?” 青衣默然。 杜筱宁想了想,跟青衣说:“其实对我来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无所谓正常不正常。王爷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我离开端王府,是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被安排。我知道王爷对早夭的郡主十分愧疚,想要弥补她,希望她能有一个在世人眼里称得上是圆满的人生。可我不是早夭的郡主,长得再像,也不是她。” “青衣,我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你们也看到了,离开端王府后,我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差。义父对我一直都很好,也从未强迫过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其实我过得很好。” 青衣:“自从公子到了开封府后,总有意外发生。” 杜筱宁笑了,“可是哪里没有意外呢?” 青衣顿时无语。 这时在厨房做点心的思瑶跑来。 见到青衣,愣了一下。 青衣见思瑶来了,便朝她微微颔首,转而向杜筱宁告辞。 思瑶看着青衣离去的背影,有些纳闷地问道:“公子,他怎么又来了?” 杜筱宁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随即说道:“端王让他来的。没什么事,就是问我是不是从此都不回端王府了而已。” 思瑶:??? 这还叫没什么事???? 第47章 觅芳踪10 “是关乎终身的事情,你说 杜筱宁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端王的场景, 那时她初来乍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和时空,令她措手不及, 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她在街头上失魂落魄,撞上了端王的车驾。 本以为大祸临头,谁知撩起车帘的端王见到她,便怔住了。 她被端王捡回了端王府。 端王对她出奇地好, 杜筱宁心中纳闷, 要不是因为那时她还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 她简直要怀疑端王是不是对她有什么企图。 她实在好奇, 又会读心术。 于是在一次端王对她失神之时, 读了端王的心声—— 若是扶风还活着, 也该像阿宁这般活泼可爱。 她们长得如此相似, 定是上天垂怜, 还我一个女儿。 杜筱宁:“” 万万没想到, 替身这样的狗血梗会发生在她身上。 好在,并不是什么白月光的替身。 原先的时候,杜筱宁是乐意待在端王府里的。 穿越而来, 不顾一切离开端王府去寻找所谓的自由,对她而言,跟去找死并无区别。 在端王府, 有人保护有人疼,端王对她极好, 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她仿佛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家。 她不喜红妆要扮成男装,端王也随她。甚至,他教她该要怎么伪装成小郎君该有的模样, 时时将她带出门去。 那段时光对杜筱宁而言,是在这个世界最为无忧无虑的。 可两年之后,她已经十六岁。 端王希望她恢复女儿身,然后他会为她找到一门好亲事,从此她就得待在夫家后宅,相夫教子,平顺一生。 杜筱宁并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杜筱宁清楚,她并不识时务。 为此她开始和端王有矛盾,穿越而来,她在端王府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两年,她该要知足。端王甚至为她的下半生都安排好了,她也该要感恩。 可从此以后,被困在后宅一隅,这让她怎么甘心? 她和端王因此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离开了端王府。 那时端王就像是所有被家中熊孩子气昏头的长辈一般,对着杜筱宁说—— “这几年你在端王府,养尊处优,哪知外面风大雨大?你要离开,尽管离开,若是后悔了想要回来,便没那么容易!” 端王撂下狠话,她也离开了。 离开后,机缘巧合遇见出城办事的刑部尚书杜若渝,那时杜若渝被身边信任之人出卖却懵然不知,杜筱宁见杜若渝身边之人神色不对,用了读心术,才知杜若渝性命危在旦夕。 她救下了杜若渝,又有了靠山。 杜筱宁对杜若渝有救命之恩,杜若渝事事都尊重杜筱宁,他发现杜筱宁善于分辨谎言,又很会揣摩人心,遇上了棘手的疑犯,他都会带上乔装打扮的杜筱宁到刑部去审讯。 杜筱宁在杜府过得自由自在,从来没想过要回去端王府。 杜若渝也知道杜筱宁曾被端王当成自家孩子似的养了两年,只是后来两人谈不拢,杜筱宁便离家出走了。 知道归知道,杜若渝却从来没劝过杜筱宁回端王府。 杜筱宁觉得自己有点忘恩负义。 当年若不是端王将她捡回家,她又怎会有今日? 可那时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一生已经被安排好,要是从此以后失了自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过去的那些事,又想到今天落水的事情,杜筱宁便有些心绪不宁。 她知道不可能一辈子都能以三公子的身份活着,可当这一天要来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惆怅。 杜若渝听说展昭已经知道杜筱宁是女儿身时,看着并未受到太多惊吓。 老父亲只是“哦”了一声,片刻之后,才跟杜筱宁说:“展昭知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小崽子,我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杜筱宁很汗颜。 老父亲又接着说:“他最好是主动提出说负责,否则我让人去打断他的腿!” 末了,又“呸”了一声,冷声道:“他要负责就负责?若不是你被人推下湖里,还轮得到他负责?” 杜筱宁:“义父” 杜筱宁话还没说,就被杜若渝抬手制止了。 杜尚书冷着一张镇宅脸,语气严肃,“阿宁,你什么都先别说,我要静静。” 随即,老父亲就离开了云起居。 只是出门的时候,本该朝东走的老父亲莫名地朝西走,直到被前方围墙挡住了去路,才又默默地调转了方向。 杜筱宁:“” 明明身份暴露的人是她,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比她还失常呢? 翌日,杜筱宁哪儿都没去,就待在百味书斋的后院里。 杨四郎听说杜筱宁落水之事,专门跑到百味书斋取笑杜筱宁。谁知杜筱宁只是坐在风水池边喝茶吃点心,完全不搭理他。 杨四郎也不嫌自讨没趣,跟杜筱宁说:“今日大早,便听说王明权去了寿王府。阿宁,你知道是为了何事吗?” 杜筱宁:“说。” 杨四郎哈哈笑了起来,“是为了昨天你落水的事情啊。昨天你与朝云在湖上游船之事,已经传遍汴京了。三公子素来怜香惜玉,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那王明权纵然有财有势,遇到了三公子,不也得甘拜下风么?敢情他不敢动你,便去寿王府让寿王出面么?” 杜筱宁无语地看了杨四郎一眼,“你真闲。” 杨四郎并不恼火,他笑得十分开怀,“嗯,若是不闲,又怎会专程来看阿宁的笑话呢?” 杜筱宁面无表情地望着杨四郎。 杨四郎挑眉,“看我做甚?” 杜筱宁笑了笑,“看你什么时候能将李姑娘娶回去啊?” 杨四郎顿时哑然。 杜筱宁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饮尽了,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给我的那两幅画,我知道是谁画的了。” 杨四郎:“谁画的?” 杜筱宁:“朝云。” 杨四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杜筱宁已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慢悠悠地跟杨四郎说道:“朝云是蓬莱客离开汴京后收养的女儿,在朝云之前,蓬莱客有个亲生女儿,据说长得很美,跟天仙似的。但天仙似的亲生女儿在离开汴京的时候,跟蓬莱客失散了。这么多年,蓬莱客一直对失散了的女儿念念不忘,临死前都还在喊着女儿的名字。朝云是想完成养父的遗愿,才会到汴京来。” 杨四郎很震惊,“朝云是蓬莱客的养女,她的画虽不像蓬莱客的画那般价值千金,但也不便宜,何以会沦落到芳华楼?” 杜筱宁看了杨四郎一眼,“她到芳华楼不到三天,便被王明权赎身了。” 杨四郎心思何等敏捷,听杜筱宁这么一说,顿时便回过味来,“她是有备而来。” 杜筱宁:“或许吧。” 杨四郎也陷入了沉思,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 杜筱宁又说:“她叫人烧了墨香居。” “啪“的一声响,杨四郎手中的茶盅没拿稳,掉落在地上,碎了。 杨四郎看着那满地的碎片,一时不知道该要摆出什么表情,“烧了墨香居,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杜筱宁:“大概是想引起开封府的注意吧。” 杨四郎:??? 杨四郎觉得朝云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杜筱宁不想跟杨四郎说案子的事情,她只是面上带着微笑,很是温柔地跟杨四郎说:“朝云说,她料到你得了她的画,便会送来给我,才故意跟藏金阁的卢掌柜说,你才是她的有缘人,除了你之外,她的画一概不买。四郎,你自诩聪明,却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杨四郎:“” 那怪谁?不还是怪朝云的画跟蓬莱客的画不仅形似还神似? 杜筱宁的喜好难以捉摸,唯独在端王身边的时候,曾对蓬莱客的画表示过喜欢。不然他犯得着买朝云的画来讨好杜筱宁吗? 杨四郎气结。 杜筱宁望着杨四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取笑道:“糊涂。” 杨四郎眉头微皱,他决定不跟杜筱宁一般见识。 转而想起王明权一大早就去寿王府的事情,如果朝云是有备而来,那么王明权去寿王府未必不是她推波助澜。 杨四郎:“按道理说,朝云想要找到蓬莱客的女儿,必然要向开封府求助。昨日你与她在湖上偶遇,并非巧合,而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杨四郎看向杜筱宁,问道:“昨日你怎会落水?” 杜筱宁倒没隐瞒,“被朝云推下去的。” 杨四郎愣住。 而此时,杜筱宁的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住。 杨四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前方的拱门前,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穿着红色官服的展昭,他站在拱门之下,看向杜筱宁和杨四郎的目光有些复杂。 杜筱宁见到展昭,脸上便露出笑容。 她冲展昭甜甜一笑,转而跟杨四郎说:“你还有事吗?” 杨四郎:??? 杜筱宁轻咳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跟展大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言下之意便是让杨四郎有点眼力劲儿,赶紧走人。 杨四郎“呵”了一声,没好气地看了杜筱宁一眼,问:“是多重要的事情?” 杜筱宁本可以不用理会杨四郎,可她看到展昭,便没忍住,笑着跟杨四郎说:“是关乎终身的事情,你说重要吗?” 杨四郎顿时震惊了,虽有时在口头上取笑杜筱宁莫不是断袖,但从未想过杜筱宁是真断袖。 杨四郎看看展昭,又看看杜筱宁,觉得自己很凌乱。 第48章 觅芳踪(完) 全文终 感觉很凌乱的杨四郎走了, 展昭缓步走过去。 杜筱宁偏头望着他,凤眸带着笑意,“展大人来了。” 展昭默默点头。 说起来, 当他不知道杜筱宁是女儿身的时候,他心中喜欢杜筱宁,也有纠结也有迟疑,却并不会像此刻这般不知道该要怎么做才好。 杜筱宁是女儿身之事, 好像在彼此之间划了一道界限, 泾渭分明, 令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杜筱宁望着展昭, 忽然就笑了。 展昭看向她, 低声问道:“笑什么?” 杜筱宁:“我还是从前的我, 展大人却不知道该要如何对待我了吗?” 展昭:“” 杜筱宁笑着逗他, “展大人不是还要对我负责的?可你这般模样, 却让我觉得你并不情愿呢。” 展昭:“谁说我并不情愿, 我只是——” 话语一顿,却没再往下说。 他没有不情愿,如果杜筱宁与他两情相悦, 他求之不得。 他昨晚想了很久,他和杜筱宁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他知道各种不同模样的杜筱宁, 狡黠的爱笑的,温柔的体贴的, 都是他喜欢的杜筱宁。 不管杜筱宁是男是女,都是他所喜欢的那个人。 可杜筱宁一直以三公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最起码,她并不向往寻常女子所拥有的生活。她也说了, 因为当今世道,女子无法像男子这般立足,她才会女扮男装。 展昭喜欢杜筱宁,想要得到她,可是如果杜筱宁不开心,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杜筱宁开心,总比她不开心要好。 展昭在杜筱宁身旁坐下,与她一同看着风水池中的几尾风水鱼。 坐在身旁的男人长相英俊,又一身浩然正气,让人很难忽视。 杜筱宁一直以来,心里对展昭其实是欣赏并且喜欢的。 展昭的心思那么明显,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呢?只是碍于身份,又碍于种种原因,不能点破。 事到如今,她是女儿身的事情展昭已经知道了。 她确实并不需要展昭因此负责,但如果两情相悦呢? 杜筱宁心里正想着这些事,忽然听到展昭喊她。 “筱宁。” 杜筱宁看向他。 展昭:“今日王明权与寿王一同到开封府找包大人了。” 杜筱宁:“是为了什么事呢?” 展昭:“为了墨香居起火一事。” 杜筱宁秀眉微挑。 展昭笑了笑,说道:“王明权说,墨香居起火一事,是他家中爱妾与他怄气,一怒之下让人烧的,与旁人无关。” 杜筱宁轻轻地“啊”了一声,莞尔说道:“看来朝云真的很得王明权的喜欢,她一把火烧了墨香居,王明权也不见生气。” “那你呢?”展昭问道,“你被她推下湖,气不气?” 说起这事,杜筱宁倒是真的不气。 朝云这个年轻女子,在杜筱宁心里,是不一般的。 杜筱宁跟展昭说道:“在展大人来之前,我还在跟四郎谈论朝云的事情。她到芳华楼不到三天,便被王明权赎身。后来又通过藏金阁给杨四郎下套,让他带着那两幅画来找我,她早有预谋。我觉得她找上我,是因为她手里有些线索,那些线索应该跟王明权有关系。” 展昭点头,“王明权的女儿,与朝云的姐姐,有几分相似。” 杜筱宁愣住,结合她本人的经历,她忽然感觉满世界都是长得相似的人。 展昭:“朝云以为寿王妃是她的姐姐,她一边让人放火烧墨香居,是想让寿王妃借此机会回娘家看望王明权,她想借此机会试探寿王妃。至于为何通过杨四郎给你送画,按照王明权的说法,是由于朝云病急乱投医,她想通过你去查寿王妃到底是不是王明权的亲生女儿。” 杜筱宁汗颜,问展昭:“我看着那么容易骗吗?” 展昭哑然失笑,他继续说道:“倒不是因为你容易骗,她只是知道你曾在端王府待过一些时日,端王和寿王是兄弟,你若是愿意帮忙,或许会比旁人管用。” 杜筱宁默然无语。 就因为朝云异想天开,所以害得她身份暴露。 杜筱宁不想关心朝云的事情,也不想知道蓬莱客失散的女儿如今在什么地方。 她只是笑着看向展昭,轻声问道:“展大人,不好奇我年少为何会在端王府吗?” 展昭侧首,那双深邃而又漂亮的黑眸此时分外明亮,他看着杜筱宁半晌,才徐声说道:“你若是愿意说,我自然是想知道的。若你不愿意说,那便不好奇。” 展昭的回答,令杜筱宁很高兴。 她在端王府的那段时日,也是以少年郎的模样跟在端王身边,曾经有许多人误以为端王好男风,还有一段时间有想讨好端王的人,都往端王府送美少年。 其实以杜府的三公子身份出现在人前,还是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杜府的三公子曾是端王的娈童。 不管是男是女,无缘无故在端王府待了一些时日又离开,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能脑补出许多的狗血戏码。 杜筱宁并不是必须跟展昭解释,但她不想让展昭误会。 于是,她将自己为何会被端王收留,后来又为何离开了端王府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展昭。 展昭听了,沉默半晌,才笑着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三公子不止杜尚书一个靠山,背后还有端王呢。” “怎么?展大人怕了?” 展昭笑着看向她,反问:“我怕还是不怕,对你而言,重要吗?” 杜筱宁迎接着他的视线,两人对视了片刻,杜筱宁笑着说:“义父知道了。” 展昭:??? 杜筱宁:“你昨天从湖里将我捞起来的事情,不仅端王知道了,我义父也知道了。或许很快,义父就会找你。” 展昭想起杜尚书的那张冷脸,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很希望杜尚书找他的,但若杜筱宁只是迫于杜尚书才愿意让他负责那还是别了。 展昭希望如果有一天他要负责,那只会是杜筱宁心甘情愿,满怀欢喜地让他负责,而不是出于现实的种种无奈。 他以为杜筱宁是男子的时候,都能克制自己。如今杜筱宁是个女子,他更该要把持好自己才是。 杜筱宁又说:“我答应过义父,只要有人识穿我的身份,就从开封府离开。恰好这段时间包大人给我放假,等放完假,我便不回开封府了。” 想到以后或许都不能在开封府见到杜筱宁,展昭心里既失落又惆怅。 他心中万般感觉,脸上却半点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微微颔首,问道:“朝云的事情” “她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杜筱宁冲展昭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但寿王妃不会是蓬莱客的女儿。十年对一个少女而言,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蓬莱客的女儿若是还活着,早就去找蓬莱客了。” 父亲是画坛上赫赫有名的大触,要找他,很容易。 可是蓬莱客的女儿一直没找他,蓬莱客也一直没到汴京找他的女儿,其中的缘由稍稍一想便能明白,却不知为何朝云没想明白。 世上令人想不明白的人和事多不胜数,杜筱宁也没有兴趣一一探究。 她坐在风水池边的藤椅上,沉思了半晌,才跟展昭说:“展大人,我不在开封府了,会在百味书斋。” 展昭沉默。 杜筱宁又说:“展大人若是愿意,可以常来看看。” 展昭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她。 杜筱宁与展昭对视着,看似镇定,可脸上却变红了。她抿了抿唇,轻声跟展昭说道:“我一个人其实也能过得很好,不需要谁因为识破了我的身份而负责。 展昭木然着脸,“哦“了一声。 心情大起大落什么,对展大人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杜筱宁垂眸,抿唇笑了笑,说道:“但展大人在我心中,一直都与旁人不一样。我有时会想,与展大人共度时日,会是怎样的光景。” 展昭:“” “展大人,我不能像旁的女子那般温柔顺从,也不能做到她们那般安于后宅,我可能会抛头露面,也可能会一直经营书斋若是我恢复了女儿身,还做着如今三公子做的事情,你也觉得可以吗?” 展昭开始的时候有些愣住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意识到杜筱宁话里的意思。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杜筱宁,问道:“筱宁,你当真想好了吗?” 杜筱宁姿态看似坦然,脸上和耳尖却不由自主染上了粉色。 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展昭见状,顿时朗声笑了起来。 他站起来,很想走过去将坐在藤椅上的杜筱宁抱起来,但想到杜筱宁是姑娘家,只好作罢。 他看着杜筱宁,半晌,双手撑在杜筱宁藤椅的扶手上。 展昭说:“我当然是可以的。当我还不知道你是女子时,就已经心悦你。” 杜筱宁听到他话,开怀地笑了起来。 她抬手,将手覆在了展昭的手背上。 察觉到她的举动,展昭微微一怔,随即反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杜筱宁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令她感觉新奇又期待。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行,那你对我负责吧。” 全文终